綠林山寨　林綠

　　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動了，娃娃…她跟我說了一大串事，包括她遇到小七以後這兩年來的心思，以及在她背後推波助瀾的「大善人」。戲碼裡，主角遇難的時候，總會有個貴人指點迷津。

　　兩年前，年邁的傀儡戲班團長，載著一班他最珍貴的木偶，往盛名不再的靈廟沉重前行。

　　團長說，之前他應邀過無數次，耳聞過那間小小陰廟各種神蹟。從上天降下的神子就棲身在那裡，神情如同廟裡祭祀的神像，肅穆不可侵犯，有著冰雪似的髮，冰霜似的眼，外物無法撼動他半分心神。

　　有所求的人們，慕名而來，從未失望而歸，大筆的功捐塞滿美名為「功德」的錢箱，廟公樂不可支，甚至到後來，要在森森墓地興建一座恢弘的大廟。建廟不是小事，需要一筆非常驚人的費用。

　　後來沒能成事，反倒聲名一落千丈。

　　團長那時只是來勘場，順便看一下熱鬧，他略過人潮，走近那間傳奇的小廟，廟裡有一個穿著金銀長袍的孩子趴在供桌上打盹，看起來累壞了。可是廟公卻拽起那孩子的髮，要他接待下一輪信徒。

　　來了一對生不出兒子的夫婦，聽他們的說詞，可以知道夫妻倆家境不錯，卻愁眉苦臉，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他們向神子埋怨世上有那麼多不負責任的年輕男女，生了孩子不養也不教，他們那麼喜歡小孩卻始終沒辦法求得傳承血脈的香火，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團長聽得感慨，除了因為自己生了一堆唸了書，就鄙夷他技藝的不肖子女，主要還是對神子的同情。

　　穿得衣裳再好、被供奉得再高，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棄子。

　　但就因為如此，他相信神子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情。

　　孩子們討厭娃娃，也不懂怎麼照顧它們，年老的他輕聲告訴他最心愛的作品，會有地方收留它們的。

　　他把三輪車搭載的小戲棚停在破落的廟前，自己敲鑼打鼓，一直以來，總是安靜聽他說話的美麗人偶，為了不掃他的顏面，活生生動了起來，小生唱著詩詞、武將揮舞著刀槍。

　　總算把神子引出來。當年的孩子已經長成少年，只是榮華不再，身上僅有一件破舊的長衫，裸露出來的四肢幾乎是皮包骨，可是那雙異色眼眸只要輕輕一瞬，閱人無數的團長便曉得，這個人兒，不是世間的東西。

　　他對車棚微微掀起的布簾喚道：該出場了，讓白仙大人見見妳的風采，旖旎。

　　這就是身為當家花旦小妮子和小七的初次相會。

　　（原來妳也是被小七那雙大腿所吸引。）林之萍活了四十載，終於遇上一個知心人，小男生果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存在。

　　「也是個屁！誰跟妳這個變態一樣！」可能我一口氣戳破她所有的夢幻泡泡，她掐住我的脖子用力搖，可是，哈哈哈，人家現在是木頭做的，到最後手痛的還不是她自己？

　　（大小姐，淑女形象，形象呀！）我只是覺得很有趣嘛！

　　房門輕叩兩聲，小妮立刻把我塞回床底下。

　　「大姐，怎麼聽見妳跟別人打架的聲音？」小七有些擔心地說，而我只想看他穿圍裙的模樣。

　　阿夕有兩件圍裙，一件兔子一件熊，可以明顯看出他對弟弟們的喜愛。小七會選擇代表自己的兔子還是熊寶貝，我真的好想知道。

　　「是啊，我剛才正在跟一個喜好小男生大腿和屁股的變態假想敵纏鬥，想把她腦袋扒下來看看是什麼做的。」

　　小姐，冷靜，這是妳的身體。

　　「那不就是妳嗎？妳已經沒救了，我會自己保護自己。」一如往常，小七認真說著誠懇的不孝宣言。

　　要是我就往他白淨的臉頰捏下去，而小妮子扮演的我卻多愁善感地開口。

　　「小七，你喜歡這個家嗎？」

　　小七遲疑一會，沒出聲，但床底的我知道他微微點了頭。

　　「但是總有一天，你會離開吧？」她不是我，我沒有辦法這麼直白點出一直明白的事實。

　　「大姐……」

　　「那媽媽怎麼辦呢？你要像那個男人一樣，把我一個人丟下來嗎？」她兀自說感傷的話，都不曉得他會受到什麼傷害。

　　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腳踝，她狠毒瞪過來，我凝視回去，就算天王老子，也不准為難林家的寶貝兔子。

　　「媽、小七，吃了嗎？…太好了，廚房沒事，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弄幾道菜出來。」

　　從天而降的阿夕打斷房裡難堪的局面，熊寶貝從半開的房門鑽進來，照阿夕的吩咐把還在發怔的小七拉到客廳去。途中熊熊回頭看了假的媽媽，又往床底看著真正的媽媽，我比了噤聲的手勢，熊寶貝才滿懷疑惑地帶小七離開。

　　而妮妮佇在原地，忐忑不安。

　　「不是說會拖住他…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阿夕很容易起疑喔。）我得提醒她，咱家一聽到開飯，就會飛奔出去，不會留戀沒有食物的臥房。

　　「我知道！」小妮子踹了我一腳。「要是出了紕漏，妳絕對別想活下去！」

　　她拳頭握一握，就出去演戲了。

　　「阿夕，你回來啦！」外邊響起異常熱烈的歡迎聲，卻沒有相等的回應，我仔細聽，但房間外真的半點聲響也沒有。

　　好一會，才傳來大兒子平靜的嗓音。

　　「小七，把碗筷擺好。」阿夕完全沒有理「我」。

　　知道他們在吃飯，就算不會餓也好想捧著白飯，一邊調戲小七一邊適時地惹惱阿夕，這麼歡樂的時光我卻不能參與，忍不住沮喪。

　　一頓飯時間下來，我才知道有人比我更痛苦。

　　妮妮臉色鐵青地回房，嘴上不停喃喃「他發現了」、「他知道了」，再也沒有以往的自信。

　　大兒子聰明絕頂、英明蓋世，但我想不到，他一眼就看穿真假。

　　「他的眼睛可以直視魂魄，我的演技根本沒有用！」小妮子非常慌亂，大概沒料到我家有複數以上的奇珍異獸。「怎麼辦？該怎麼做才能迷惑他？讓他覺得我比妳更好？」

　　房門輕叩兩聲，隨後響起阿夕難辨喜怒的聲音。

　　「我想跟妳談談。」

　　事已至此，身為最了解林今夕的他老母，我也只能說：妮妮，安息吧！

　　小妮子看向鏡子裡的林之萍，良久，她竟然笑了，眼中閃動出異樣的光芒。我來不及問她想幹什麼蠢事，她就解開腰帶，帶著不屬於林之萍的風情萬種，出去跟阿夕交手。

　　我不安地等著，隱約聽見一記淒厲的尖叫，然後腦袋一白，變成木偶後，第一次昏睡過去。

　　似乎過了幾個千年，我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總覺得身上有點涼，環顧四周的擺設，真是眼熟得可以，不就是大兒子的房間嗎？

　　我動了下，才發現情況沒這麼單純，我的白襯衫在右手邊，我的黑窄裙在左手邊，我不敢看身上還剩下什麼，只好看向寶貝兒子。

　　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我就坐在阿夕腰上，他半數鈕扣已經解開，露出精實的胸膛。

　　林今夕冷然看著我，我乾笑看著他。

　　小妮子，不是我在說，妳這個方法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