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孩子們收拾好教室,一個一個離開學校,而小七和蘇老師再也沒有出現。


  日暮緊接著夜色,教室暗得一片,靜得聯想不起白天的喧鬧。溫馨得像小家庭的氣氛隨之變得詭譎,夜晚無人的校園總是鬼故事最多產的地方。


  總覺得等一下會有邪笑的鬼娃娃跳出來,要我這個美麗又哀愁的大嬸交出命來。


  (小姐。)


  哇啊啊,出現了!不知不覺,旁邊六尊木偶已經包圍我,腹背受敵,就算我現在動得了也難逃生天。


  他們推派出外表最為年長的老人娃娃,朝我細細觀來。


  (妳不是旖旎呀,大小姐上哪兒去了?)娃娃的口一開一合,說話有股特別的腔調,像是唱戲一樣。


  小妮子正忙著扮演為家裡勞心勞力的賢淑老母,演得很有味道,但小七今天發現我的存在,不知道她回去該怎麼解釋?還能瞞多久?


  娃娃們聽了我的解釋,紛紛搖頭嘆息。


  (造孽呀……)


  他們說,一切的源頭都是小妮子初會小七的那麼一眼。妮妮從做出來就一直被團長捧在手心上,不到重要的大典還不讓她出來見客,使得小妮子自以為比會老去年華的人類還強。


  但小七破壞了她的自傲。那齣戲後,妮妮不停央求老團長要把自己送到他身邊,團長即使再寵溺她,也只能要她認清現實──那位是神仙,人都搆不著了,何況是戲偶?


  而後,團長過世了,妮妮的行徑愈來愈不像個娃娃,在老宅邸夜夜作祟,弄得老團長的子女再也受不了,不顧老父的遺囑,放出消息說要賣,每個來看貨的買家卻被妮妮太過相似人類的模樣給嚇跑了,連鎮邪的道士都說她不久必成妖。


  不得已,他們只好把它們全丟了。


  (好在大人及時救了我們一團,好比吳國的季札,還給我們最後演出的機會,就算是跑跑龍套也好…怎麼說呢?還是戲台最棒了。)


  他們互相點頭應和。


  (白雪公主第一,二年愛班第一!)


  這是小七班上的應援口號,在學生們不知道的角落,還有一群娃娃為他們打氣。


  我看著臉上畫著彩妝的他們,忍不住想,這麼可愛的小東西,怎麼可以拿去燒掉?


  (我最喜歡看戲了,我家小兒子雖然會對連續劇邊看邊罵,但他很容易入戲,通常女主角一哭,過兩秒他也會跟著哭。你們有沒有興趣住小公寓呀?)


  他們又彼此眨了眨擬真的眼皮。


  (夫人,旖旎犯下的罪行,天地不容。如果妳沒事,咱們會懇請妳放過她一命;但要是妳有什麼萬一,恐怕我們全得和她一起陪葬。)


  (因為你們是娃娃嗎?)


  (對,因為我們不是人,不容許犯錯。)


  我不是聖人,對於小妮子搶走我「小七老母」的位置可是氣到想拿布袋針去插她腳趾頭、放白蟻、把她關在最會長黴的浴室裡,但是要把一個好不容易能開口說話,拼了命去追求所愛的少女娃娃燒成灰燼,我不忍心,更不用說還要再加上六條娃娃命,他們沒有那麼不值錢。


  教室門突然開了,腳步聲加硬物觸地的俐落聲響有節奏地來到我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關係,那個男人感覺和白天有些不同,多了一種讀書人少見的威嚴。


  或許是我多慮了,或許是真的不一樣。


  娃娃們頓時安靜下來,關節一折,往男人叩拜行禮。


  (大人!)


  「我說過,不用了。忠孝仁義留在戲裡就夠了。」蘇老師眼神一凜,最後停在我臉上。「上來,此地不宜久留。」


  (上來?上去哪裡?)我好像問了個傻問題,他沒再說話,只是把背脊轉到我這邊。(背背嗎?嗚呃,你要背我嗎?)


  「對。」


  哇啊,不要很酷地丟下一個字當回答!


  (我是個有家室的三十九歲中年婦女。)這種時候,還是先聲明一下比較好。


  「我知道。」蘇老師受不了我拖拖拉拉,事實上我也不太能動,只能靠他動手把我架到背上,我木頭腦袋晃來晃去,最後就順勢靠在他右肩。「我還知道妳是個好女人。」


  林之萍向天發誓,我已經有三十九年沒這麼害羞過。


  妮妮的真身約莫一個小七大,搬動起來絕不輕鬆,更何況他右腳還不方便,一拐一拐下樓梯,還得走過偌大的校園,一般男人早就喘死了,但蘇老師還是挺直背脊,規律地往前行走。


  這種兩人獨處的時候,最適合問問題了,我腦袋裡堆著好多謎團,諸如他是誰?想對小七做什麼?理想中的另一半真的是活潑開朗愛小孩的好女人嗎…呸呸呸,現在不是我愛紅娘時間。


  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小癖好,像是男人喜歡女人的長髮、我喜歡男人的細框眼鏡一樣。這又讓我想到阿夕國中去配眼鏡,當天晚上,很孝順地在我面前脫下、戴上、脫下戴上,滿足我無聊的興趣,最後我好像說了「兒子你好可愛」之類的話,然後阿夕整整兩天都不理他老媽。


  蘇老師隔著眼鏡,瞥了下發出無意義笑聲的我。


  「妳真是人類的異數。」


  嗯,他在稱讚我。


  「也只有妳能卸下他的心房,無論如何,我都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你也很疼兔子呀。)照老王的轉述,沒有蘇老師以前的兔子,和我遇到的那隻叛逆小白兔差了好大一截。小七能答應讓我養胖,蘇老師不可不謂功臣。


  「我和他年歲的差距不到法律收養下限。」蘇老師這番話,稍稍攻擊到我的幼小心靈。「而且,我不希望他的父親是個有殘疾的人。」


  (你真傻,小七才不會在意。你要是跟他說要當他爸爸,他一定馬上哭出來。)


  蘇老師微微揚了下脣角,回到他白日和藹的模樣,但不一會,臉色被憂愁佔滿。


  「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才害妳丟了身體。要是能讓妳回復,我事後必會補償妳。」


  怎麼補償?以身相許?好一個年輕俊秀的肉體(雖然不是小男生了)。真是這樣的話,小七一定會很開心。


  另一方面,我也聽得出來,他在為小七攬過。我想,我是真的誤會他了,從一開始就把他的立場定位錯誤。


  「但是,妳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蘇老師低低揣測不可知的未來。「我會在他找到妳,因而做出傻事之前,把妳全部毀掉。」

 

 

 

 

 

 

--

抱歉,作者的租屋處要斷網了,會有一段時間更新不固定,敬請見諒。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