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把傷口縫一縫以後,我在家裡躺了一個多禮拜。
老王來探望我,首先用鼻頭哼了兩聲。
我問他怎麼認出來真之萍和假之萍,他說,林之萍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一定先轉頭看他,而小妮子假扮的我遇上龐世傑,只顧著扮演傷心的女子。
「這麼有自信?」我還動不了,只能對老王眨眨眼。
「我認識妳還不夠深嗎?」
「這樣啊…可是我卻不知道你新交的女朋友是誰?不公平。」我現在是個虛弱的病人,姑且讓我任性一下。
「哪來的女朋友?」老王皺起眉頭。
「接電話的女朋友。」我循循善誘。
老王張了張口,本來想好好解釋一番,卻想到什麼,又把話收回去。
「妳還敢抱怨?我每次打給妳還不都是那個自以為妳男人的臭小子接的!」
「哎呀,你跟阿夕計較什麼?」
「一句話,就是看他不順眼!」
「剛好,我也覺得你礙眼得很。你還想在我媽的房間裡待多久?」阿夕端著一盤杏仁糕從門口冒出來,和老王相看兩相厭。
「大家,和平相處嘛……」我勸了聲,完全沒用,我溫暖的小房間陷入決戰前的凜冽氣氛。
「媽,趁現在讓這個胖子認清現實好了。」阿夕挪了下眼鏡,展顏一笑。「林今夕和王志偉,妳比較愛誰?」
兒子,這根本是死亡選擇題,選了哪邊都會被倒扣。
我深吸口氣,才在兩人的視線中幽幽一嘆。
「我想,我比較喜歡小男生,你們都有點超齡了。」
我只是想緩和現場的殺氣,沒想到老王賞我個大白眼,把一疊病假單扔到我身上就回去工作;而阿夕也掉頭走人,再出現時,只剩下一杯溫開水,點心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
這就是沒回答「林今夕」的懲罰。
「夕夕,我想玩熊。」趕快撒嬌來彌補我天大的過錯。
阿夕不為所動,只是抓起我的左手,握在他寬大的掌心裡。
「媽,我跟小七,妳會選誰?」
為什麼這種題目還來一遍?兩邊都是我的心肝,割了哪邊林媽媽都活不成。
娃娃事件後,阿夕一度對小七冷淡至極,比外人還外人。我那時候還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看著原本守在病床邊的小七,給趕來的阿夕讓了位置,一個人踱到病房外,蜷成一團。
結果隔天,我回家靜養,小七從學校頂了個狗啃過的頭髮回來,我才知道他那頭白髮被師長們(蘇老師除外)罵得有多慘,被傳訊到教官室,被一群兇惡的外行人硬染成黑的,也不敢給受傷的我和生氣的阿夕知情。
再隔一天,阿夕中午帶了久違的便當給小七,順便去教官室翻桌。等小七趕過去的時候,他大哥已經坐在辦公桌上翹腳,所有對小七動過手的傢伙都不得不低頭道歉。
自家的兔子當然只能自己欺負。
於是他們兄弟倆算是和好了。
「沒妳想得那麼美,我只是暫時再容忍他一些時候。」阿夕又故意說著苛薄的話,就是不承認他們日益深厚的手足之情。「媽,不要逃避問題,總有一天,就算妳不想選,也得做出抉擇。」
「兒子,我不知道。」我撒了個謊。
晚了,阿夕去料理晚飯,我閒得發慌,赫然瞥見門口那點白。我叫了聲兔子,小七才繃緊肩膀,從門外現身。
「快過來給你老母消遣一下。」玩兔子大業,絕計不可半途而廢,需日日實習,才能精進,以達更高層次的境界。
小七猶豫一陣,才坐上我床邊的小板凳。
「話劇比賽怎麼樣?」很可惜地,我跟阿夕都沒有潛入會場拍照。只能冀望日後蘇老師寄個幾張彌補我空虛的心靈。
「輸掉了。蘇老師住院,大家都提不起精神。」小七垂著眼。不用說,全班三十個學生,最難過的那個就是他了。
沒想到我前腳剛出醫院,蘇老師後腳就進去了,恐怕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我問起那些演森林小矮人的娃娃,小七說蘇老師很早就安排它們到上次參觀的博物館去,算是了卻老團長當初的心願。
「妮妮呢?」
「大姐,妳被她還害得不夠慘嗎?」
「寶貝,我差點就拐到她了。」我不甘心。有個能半夜嚇人的雙胞胎妹妹是多麼有趣的事啊!
「妳真的有收集妖魔鬼怪的癖好,變態。」小七說這什麼話?不孝子。「我封住她的精魄,讓那團偶人聚在一塊。大姐,就算她傷害了妳,我還是會原諒她,這樣妳很吃虧。」
「小七,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我想走了。」他把膝上的雙手,握成拳頭。
「不准!」我大吼,牽動到傷口,痛得打滾。
「大姐,妳還不明白。我一出生,生母就因為我被趕出家裡;那個利用我的男人也沒有好下場;王爺公認了我,到頭來連供奉的廟堂都被拆了,就連白派也是結束在我手上。我到最後,一定會毀了這個家。」
「小七,媽媽我原本有很多家人,後來全死了,你說他們是不是我剋死的?我是不是注定一輩子只能一個人過?」
七仙定定看著我,然後,用力搖頭。
「這個家要是真的保不住,那就算在我頭上吧?」我能為他做的事情不多,只求他不要難過。「不管怎麼說,這裡需要兔子,林之萍有了兔子以後,比神仙還要快樂。老話一句,小七,給媽媽抱抱。」
小七又搖搖頭,孽子七。
那就別怪老娘出手了!
「大姐,妳做什麼!傷口會裂開!」
我緊摟著這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兩手扒著他不放。他已經被嚇得不敢再奢望,而他是這麼寂寞,這麼地寂寞。
「他真的很乖呀,寧可自己受委屈,什麼也不爭。好乖的孩子,疼他又不會變成壞兔子,為什麼不讓我愛他!」
「大姐、大姐,妳不要這樣……」
我放聲大哭,都是因為傷口太痛了。痛到我眼淚停不下來。
我失去過一次,就痛不欲生了,而他竟然一遍又一遍被奪去棲身之所,逼得他相信一個人才是對的,他不可以有個家、有片屋簷替他遮擋人世的風雨,一定要淋得濕淋淋,受盡苦難才行。
老天爺,您何其殘忍!
<奪舍.完>
--
這樣就算是給小讀者一個交代了吧?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