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落石出 上



  「老闆,我們被包圍了。」



  「我知道,我沒瞎。」



  吳以文端著茶,侍立在連海聲身旁。古董店外,密密麻麻圍著黑色西裝白領帶的林姓人馬,比黑道還要黑道。



  熬了一個晚上,店員才把店裡所有寶貝裝箱打包好,床鋪所有的貓咪布偶也委屈它們裝成一大袋,還沒和店長手牽手去逃難,林家就派人困住他們的行動。



  「連海聲,一個月的期限到了。」林和堂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再次光臨古董店。



  「嗯。」一夜沒睡的店長只是叫店員趕快倒茶補充他的咖啡因。



  「你找到人了嗎?」



  「算是。」連海聲打了個大哈欠。



  林和堂聽了,心頭一驚,再次確認道:「在哪裡?」



  連海聲比了比櫃台下的青花瓷瓶,吳以文把沉重的瓷瓶抱上來,掀開蓋子,請客人驗貨。



  林和堂快步走近,看到滿瓶灰粉。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骨灰挖出來,你們林家滿意了嗎?」



  「可是有人說……延世相沒死……」林和堂口氣不住遲疑,其實他一直都不相信誰能從那場毀滅性的大火逃生。



  「因為有人要他活著呀,你們汲汲營營一個死人,還不如去查清誰是造謠的活人,白痴。」連海聲囂張得不像個活囚,可是林和堂無暇顧及他的態度。



  「是誰?」林和堂直覺他面前這個漂亮的男人一定知道。



  「扣除經濟援助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暗盤,執行者是延世相的律師,也就是我本人。」連海聲掃視他纖長的十指,平靜承認道。



  「你!」林和堂沒想到把林家鬧得滿城風雨的兇手,就是他們委託的調查者。「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去問鬼呀,聽聽他有多恨你們。不過單純以我的角度,我只要完成他的遺願,就能拿到延世相全額的遺產,何樂而不為?」



  林和堂轉念一想,覺得不太對勁。



  「他怎麼有時間設計那麼多東西?」



  「因為他沒有死在火場,他的秘書早一步提醒他離開,也只有早了一些些……至少沒有當場死,剩半口氣被帶到南洋,也就是我的故鄉,交代完後事才死去。」



  「不可能,誰帶他走的?」



  連海聲皺著眉頭,似乎正看著一個比店員還要笨的笨蛋。



  「你們前家主什麼時候離開,他就什麼時候走。你們這些人真該看看他親眼看著他斷氣的樣子,幾乎就是個瘋子。」



  林和堂想像得到,對那個人而言,失去摯友的傷痛足以讓他把家人看待成仇敵。



  「好了,要殺要剮隨便你們,反正我東家很快會保我出來。」連海聲擺擺手,林和堂就要照著他的話把店長帶回去審訊,吳以文卻大步攔在他面前。



  「讓開,我不跟小孩子計較。」



  吳以文左手橫在櫃台前,做為店長的屏障,不許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文文。」連海聲叫店員滾邊去。



  吳以文搖搖頭,眼睜睜看壞人在古董店裡搶走最寶貴的店長,店員做不到。



  「我不在的日子,你就去吳韜光家待著,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准亂跑。」



  「我跟老闆一起去。」



  「又不是去做客,湊什麼熱鬧?」



  「要是他們欺負老闆怎麼辦?」



  「哼哼,我又不是你這個笨蛋,誰敢欺負我?」



  連海聲老神在在,吳以文的不安卻沒有減去半分。



  「別礙事,快讓開。」林和堂推了吳以文一把,這動作讓已經虛以委蛇的連海聲非常不高興。



  「世妍要是知道你背地欺負她照顧的小弟弟,她絕對會更討厭你。」



  林和堂聽了這話,一時失去理智衝到連海聲面前拎起他的領子。都是因為他挑撥離間,延世妍才會變得不願意正眼看他,沒想到才動手,肩膀就被卻狠勁架住。



  「文文,不能殺掉,出人命你老闆沒辦法洗案。」



  林和堂以為連海聲又在誇大其詞,而對上吳以文殺意畢露的眼神之後,才明白店長為什麼把玩笑話說得那麼嚴肅。



  「你們兩個都有病!」林和堂從吳以文手中掙扎而出,退開櫃台一大步。



  「我可從來沒想招待你,是你偏要往我們店裡闖。」連海聲抓過吳以文一隻手,放在櫃台一直打,打到店員終於清醒一點,會痛著叫老闆。



  「你得罪我們林家,這塊土地再也沒有你的立足之地!」



  連海聲大無畏地聳肩,他從來就是個無家之人。



  當林和堂還想說些什麼,銅鈴清響,穿著灰色大衣的男子推開琉璃大門,等林和堂注意到異狀,外頭林家的人馬已經全都不見了。



  灰衣男子拿下遮臉的黑帽子,半邊臉龐佈滿恐怖的燒傷痕跡,看得連海聲蹙起眉頭,而林和堂大驚失色。



  「阿堂,回去吧,這件事就算了。」灰衣男子溫和勸著,一如林和堂記憶中的那人。



  林和堂看向連海聲,又看灰衣男子,突然間明白了許多事。



  「和家哥,是你聯合他對付我們?」



  灰衣男子笑了笑,讓他醜陋的臉上多了幾分光彩。



  「猜錯了喔,是我拜託他對付林家,這全是我的主意。」



  林和堂握緊拳,就和五年前、十年前,他還是林家最莽撞的小毛頭一樣,他一直無法諒解對方的抉擇,即使他的兄弟總是為了大局著想。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我跟阿簷這五年來為了收拾你扔下來的爛攤子有多辛苦?延世相只不過是個外人!」



  男子溫柔而哀傷地說:「阿相是我的兄弟,就像你跟和簷一樣,你不能阻止我傷心。」



  林和堂急急撥了通電話,然後把手機塞到灰衣男子耳邊,林和簷雷公似的大吼幾乎要把男子的耳膜震破。



  「林和家,你這混蛋,給我回家!」



  男子深吸口氣,把電話掛了,不顧林和堂對他望來像是遺棄小狗的目光,仍然溫言請他離開,並且放過這家店。



  等林和堂不甘走後,灰衣男子才大大方方鬆了口氣,然後轉身,大步走向對他翻白眼的古董店店長,還順手摸摸店員的腦袋。



  「海聲,我回來了。」



  「很好,去死吧!」




  林和家含情脈脈看著店長好一會,連海聲才問他「你還在這裡礙眼幹嘛」,讓早已經歷過愛恨情仇自詡為成熟男子的他也忍不住傷心半分鐘。



  「親愛的,我把南洋的公司丟下來,就是為了來救你喔!」林和家強調一下他所做的犧牲,希望至少能換得美人一笑和溫柔的慰問,因為他從來沒見過連海聲不嫌棄他的樣子,實在很想在死前看個一眼。



  「多事,不需要。」這是連大美人給他的刻薄回應。



  林和家揉著眼眶,他一向受人愛戴,偏偏在意的對象們都吝於給他好臉色,除了溫柔體貼卻撲克臉的雯雯姊妹。



  「林和家,這整件事,你不該解釋一下嗎?」連海聲勾勾手指,等林和家那張火燒了半邊的蠢臉湊過來,店長毫不客氣朝他右臉揮過一拳。



  「我除了半夜去撲你的床,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吧!」林和家捂著很痛的臉龐,小心肝碎了一地。



  「是誰說延世相沒死的?」



  林和家起初還一副無辜的表情,突然想起什麼,寒意從背脊涼上腦髓。



  「海聲,我沒見到阿相的屍骨總是無法相信。」



  「就跟你說死得徹徹底底,那兩個人還是我葬的!」



  「我知道,但還是忍不住派人去調查他的下落,只要他沒做鬼托夢揍我,我寧可懷抱他還活著的希望。」



  「世上才沒有鬼神,無法證實的東西就是不存在。」店長是個鐵齒的人,生平最痛恨怪力亂神。「你這樣輕舉妄動,一定引來『那些人』的注意。他們的根據地又在南洋,這幾年你的事業擴展有成,勢必侵犯到他們的利益。」



  林和家面對連海聲一針見血的指責,倒也自然地承受下來。



  「那些人是指『平陵延郡』吧?」



  旁邊突然匡啷一聲,店員摔了手中的托盤,被店長踹屁屁,而林和家不禁多打量服務生幾眼。



  「他們的確有派人問我阿相還活著嗎?他們這幾十年來從來沒關心過自家兄弟,我就回說:『是呀!』嚇死他們。」



  「林和家!」連海聲拍桌而起,他千交代萬交代,結果對方把他的話當屁放過。



  「不過會演變到這一步,應該是我和小妍通電話,為了安慰她,聲稱有阿相的消息。她那時候好高興呢,我沒想到她會去找和堂幫忙,不過阿堂也的確是她男朋友中最有錢有力的一個,說不定延林兩家的好事指日可待。」林和家覺得他是有一點莽撞,但還不到死刑的地步。



  「小妍才不會嫁給你那個白痴弟弟。文文,拖去宰了。」店長大指一揮,並不認為有讓人繼續活著的價值。



  林和家還不知死活地對吳以文笑了笑。



  「小弟弟,你也知道海聲是開玩笑吧?……哇啊啊,海聲、海聲,他直接折我脖子啊!我怎麼不記得得罪過你寶貝!我的手、我的腳!你要把叔叔綁成人肉蝴蝶結是嗎?這難度很高的,不如你放棄也放過我吧,可愛的孩子!」



  吳以文撕了一截封箱的厚膠帶,狠狠貼住林和家那張嘴,連海聲對店員的表現讚賞有加。



  本來林和家就要面對資源回收的命運,直到子彈打破古董店琉璃大門,貫穿櫃台後的咕咕鐘裡。



  吳以文立刻鬆下對林和家的禁錮,把快抓狂的店長壓進核桃木桌下護著。一個月內,古董店的大門已經碎了三次。



  林和家撕下嘴上的膠帶,挺身站在櫃台前,當他看見殺手一身黑衣扛著槍進門,明白了即使他叫來再多林家護衛也是徒勞無功。



  那是個笑起來如少年稚氣的男子,有著一張即使男性也否認不了的英俊容顏,但他最大的特色是那雙完全漆黑無光的眼瞳,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眼睛,道上給他的封號即是代表冥間使者的「闇」。



  「咦?這不是林家的阿家哥哥嗎?就算搶輸女人依然和朋友稱兄道弟的大聖人,老家主沒告訴過你這裡不會留活口嗎?」



  聽了殺手譏諷的話語,林和家還是堆滿笑,沒有打算移開腳步。



  「小闇,我也曾是林家家主呀,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殺手也跟著笑咪咪的,只是那雙幽暗的眸子不帶半點溫度。



  「延世相也算個平陵的皇子呀,我們還不是照殺不誤?」



  林和家忍不住顫抖,殺手一向最愛用言語折磨人了。



  「我告訴你喔,你現在護著的那人,一點都不信任你喔,他沒有想和你一起經營事業,只是等著再把你這個林家傀儡養肥一點,他就能順勢將你和林家的基業全部併吞下去。」



  「那都無所謂。」林和家盡力維持最後一絲微笑。「你既然來了,就告訴我是誰害死阿相?闇,你知道吧?你一定知道吧?」



  「你還抱持什麼天真的期待?不就是林家嗎?是你的兄弟殺死你的兄弟喔!」殺手拍拍雙手鼓噪,愉快欣賞著林和家痛苦的神情。



  「廢物,滾開!」林和家突然被往後拉去,連海聲氣急敗壞站出來。



  殺手吹了聲輕佻的口哨。



  「你變得可真漂亮。」



  「我聽到你聲音就噁心,給我閉嘴!」連海聲看著槍口就像看著店員的巧克力魚餅乾,完全不為所動。



  「好冷淡呢,我們可是同鄉人,大伙兒也只有我來給你打聲招呼。」



  「然後呢?」提到故鄉,連海聲臉上盡是厭惡。



  「這證明我真的很喜歡你,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失手。」殺手的手指往連海聲臉上撫去,還想更深入一些,左側就掃來勁風,他不得不往後退開,失去調戲美人的機會。



  吳以文抓著水果刀,直盯著殺手的動作。



  「我殺過那麼多人,第一次見到捨生取義這失傳已久的傳統美德,還一連三個,真是太有趣了。」殺手露出享受的表情。



  「神經病!」連海聲啐了聲。



  殺手把槍口瞄準店員的頭,開心地玩起他最愛的遊戲。



  「一個問題一槍。」殺手滿意看著呆立不動的吳以文,又看向臉色鐵青的店長。「大美人,你應該是所有人中最明白我們為什麼會找上你,只要你死了,延世相有再多的秘密也沒有意義。」



  「這與他何關!」連海聲憤怒大吼。



  「好像沒有。」殺手抱歉似地笑笑,「只是我個人的興趣,殺人不好玩,而殺人家最重要的人最好玩了。首先,延世相人在哪裡?」



  連海聲抿緊脣:「不知道。」



  槍聲響起,隨即響起男人的嗚鳴。



  連海聲失聲大叫:「阿家!」



  「你別怕,我沒事……」林和家捂著左大腿的血洞,恍惚看到大美人為他心急的樣子,死而無憾。「拜託,要殺就衝著我一個人,放過小朋友和他……」



  「你完蛋了,林家那群記恨的小人不僅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還會連帶報復你的妻小。你兒子,今年才上高中吧?」連海聲咬牙說道。



  「是啊,小夜今年都十六歲了。」殺手感慨一下飛逝的時光。



  「明夜十五歲,他是跳級生。」吳以文糾正殺手的錯誤,再次被槍口對上。



  「小夜過得還好嗎?」殺手偏頭詢問,一瞬間又像個溫柔的父親。



  「沒有你就很好。」吳以文如實回答,強勢橫在店長身前。「請你離開這家店。」



  「用你的命來換啊!」



  「好。」吳以文毫不猶豫。



  「說什麼傻話,不准!」連海聲用力拉扯住店員。



  「那只好進入第二題了,請問延世相或是他的繼承人在哪裡?」



  連海聲只沉默十秒,殺手就對吳以文扣下扳機。



  「呼,好在是空槍。」殺手為店長鬆了口氣,看連海聲臉色由鐵青轉成死白,不過美人就算失態還是非常漂亮。「親眼看著身邊的人死去的感覺,很不好受吧?」



  「第三題,你就是延世相的繼承人對吧?」



  「對。」



  「第四題,被家族拋棄的感覺很難過對吧?」



  「……對。」



  「海聲。」林和家忍不住出聲喚著,連海聲叫他閉嘴。



  「第五題,就算你多少有意識到那是亂倫,你還是愛著延雯雯那女人?」



  連海聲以微小的音量,承認下來。



  殺手笑得咧開嘴角,就要開始他個人認為最有趣的第六題,卻被裝著骨灰的花瓶從頭卯下,失衡撞向店裡的水晶櫃,留下一大灘血跡。



  連海聲還沒回過神,身子猛然一輕,整個人被橫抱起來。吳以文帶著店裡最珍貴的寶物,衝向古董店的後倉庫。



  「你造反啊!」



  吳以文發動銀灰色的重型機車,緊盯著亮起的儀表板。



  「老闆,對不起,那是明夜的爸爸,我不能殺他。」



  「笨蛋,我從來沒教過你殺人,不准殺人!」



  「老闆,對不起,我太弱了,下次會跟師父和狗去特訓。」



  連海聲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好感動」嗎?



  「老闆,對不起,我一定會保護你……所以,請抱緊我。」



  連海聲勉強伸出雙手,環住吳以文的腰身。



  「老闆,對不起,我們一起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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