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為憑 卷四 鄉野篇

 

 

  阿思,夭壽,死一個查某囝仔!

 

 

  原本莊裡要辦十年一次的慶典,平時不拜拜,一口氣來感謝天上地下各路鬼神這些年來保佑他們義頭莊風調雨順,農作物和人禽家畜也無病無害。正要歡喜去迎神轎,誰知道突然來筆讓人高興不了的生意。

 

  喪思做這行也有半輩子的時間,死亡早已看得太多,但每次遇上橫死而年幼的案子,總是免不了惋惜──那些孩子還來不及闖蕩這片天地,體會到世間的愛憎喜悲,人世的時間就已經戛然結束。

 

  不過,能讓身為棺材鋪老闆的男人焦躁的原因主要是這次貨單不尋常。一般人家女兒沒事淹死在村尾池塘,好歹會請個法師、和尚還是神父什麼的誦誦經,他們卻只要一口最素的棺材。

 

  聽愛妻轉達,對方的聲音並沒有悲傷的情感,而是惶恐不安。

 

  這事弄得不好,八成會引來麻煩,喪思心想還是快點把粗活幹一幹,就趕緊回來過廟會。

 

  他驅車前往比自家還要偏遠的莊頭,在村口空地停妥老貨車,下車到後車廂拿材料,赫然發現車棚裡多了兩個碧玉般的孩子。兩個囝仔把童子棺材當小茶几,腦袋親密靠著,趴在一塊睡大覺。

 

  喪思心頭大驚,但臉上還是幾十年來小丑似的怪笑神情。

 

  「阿門?哪會四少爺也在?死囉,這兩隻這古錐,若是乎水神牽走去,該如何是好?」

 

 

 

 

  在臨時搭建的帆布喪棚裡,喪家老闆口頭報了幾項物品請家屬準備,當他提到要加兩個兒童飯包,一葷一素,家屬毫不客氣露出質疑的神情,喪思也只是陪笑過去。

 

  等事主走了之後,喪思回頭看向乖巧坐在板凳上的兩名孩子,一個甜甜笑著,有雙會說話的漂亮眼珠;一個皺著帶著英氣的眉頭,自責不已。這兩棵小蘿蔔的神情總和年紀搭不起來,老成得過分,但喪思覺得這也是寶貝倆可愛的地方之一。

 

  「祈安,對不起,都怪我提議要到車篷裡乘涼,你才會流落至此。」

 

  說話的是他喪大頭家的獨子,單名一個「門」字,反正取什麼名字都沒用,祖宗流傳下來的姓氏就是不討人喜歡。才十歲,身子骨就長得比其他孩子英挺許多。

 

  「沒有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寬慰的這個則是鄰居陸家的四子,也十歲;才十歲,眼睛眨一眨就能擠出水來,長大以後一定會禍害人間。

 

  「祈安少爺說得對!這攏是阮憨子造成的,你要怪就怪他好了,盡量把他罵到臭頭!」喪思見縫插針,趕緊把忘了事先檢查貨廂的疏失全推到親生兒子頭上。

 

  「阿爸!」自責是一回事,喪門聽了老父說詞就是不由得火大。

 

  陸祈安抿脣笑笑,旁觀這對父子老拳和小拳打來打去。

 

  「我這樣說來像欲靠勢,不過有祈安少爺底這,心頭實在安穩落來。就算那池子底有龍,嘛沒啥可怕了。」

 

  喪思深信每件事老天爺都有安排,至少身旁多了這兩個孩子,喪家(不是他家)滯鬱的氣氛也被沖散不少。

 

  「什麼池子?」喪門發問,喪思摸了摸骷髏似的乾枯下巴。

 

  「呷囝仔的池子,胃口還不錯,聽說三年死一個。」喪思比了悄悄話的手勢,壓低聲音。「怪就怪在,村人不說『水鬼』,而是『水神』。」

 

  「因為他們也明白和鬼沒有干係。」陸祈安平和開口。

 

  「四少爺,您可要保佑我們父子倆,尤其是這個傻子,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去水底當女婿。」喪思用力搔著喪門的頭髮,把那顆梳理整齊的小腦袋弄成鳥窩才甘心。

 

  「別一直說我傻,我才不會上當!」喪門努力反抗著父親的玩弄。

 

  「要是青蛙姑娘要嫁,你會娶嘸?咱不是死去的那孩子,也無從得知她是心甘情願還是被迷走魂魄,但就常理來說,一個八歲的囝仔不明白嫁娶的意義,不管拐她的是人口販子還是青蛙神都太無恥啦!恁講對嘸?祈安少爺。」

 

  陸祈安笑了下,喪門推了推玩伴,想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咱們的後院子也差不多玩膩了。」陸祈安伸出白淨的右手,喪門沒多想就牽起友人的五指。「喪門,我們倆去抓青蛙吧?」

 

  喪門回頭望向擔憂的父親,不禁有些躊躇。

 

  「去吧,四少爺認不住路,那口池子在村子尾,直直走就是了。」喪思揮揮手,反正喪門留下來也沒用。他兒子那顆心長在別人身上,只要陸少爺一說東,喪門就絕不會往西走。

 

  喪思望著跑遠的兩個孩子,忍不住嘆息,感情多好呀,吃飯睡覺幾乎都膩在一塊,要是其中一個沒雞雞就好了。

 

  說到雞雞,喪思想到不大不小的事。青蛙也稱為「水雞」,因為青蛙燉煮後吃起來就像雞肉,鮮嫰多汁……可能自目地在水神的地盤想這種不敬的事,他背後突然一陣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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