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四兄妹已經許久未同桌用飯,為了慶祝小小姐歸來,吳嬸特別做了一大桌好菜,尤其是魚料理,清蒸、紅燒,樣樣俱全。



  丁御海給吳以文添了一大碗飯,看得丁三哥咬牙切齒。



  吳以文坐在丁家老大和小妹之間,觀察好一會才動筷吃飯。丁三吃飯和講話都沒落下,從走私船、幫中小弟抱怨到檳榔西施水準下降,喋喋不休,他罵到一半突然「嚇」了一聲,驚覺到桌上還有外人在,吳以文不知不覺融入了他家的背景之中。



  「你這小子到底來我家幹嘛?」



  問得好,吳以文放下碗筷,從丁御海拿回的貓咪背包中取出連海聲交代的信封,打開來細看,上頭只寫著一行外語──做好你該做的事。



  吳以文睜眼放空一陣,店長大人的聖旨已經超出他腦容量理解範圍。



  「我……會做很多事。」



  「那就好,後天的會面就麻煩你了。」丁焰老大輕易接受吳以文的說詞,「聽說你在天海大鬧過,還滅了慶中兩次。」



  「真假?」丁三對這小白臉有些另眼相看。丁二無動於衷給自己倒酒,早從劫車那件事看出這小子不是尋常人物。



  「還好。」禮尚往來,吳以文也結巴地跟黑幫老大聊兩句。「聽說南丁是日暮西下的黑社會名門,財政拮据,連小妹的學費也出不起。」



  這種苛薄的酸話就是連店長大人說的。



  「黑白亂說!我們是不想小海給庄腳屁孩追走,想要她國中唸女校才送去北丁伊家!」丁三氣得拍桌,把二哥的酒杯失手打翻。



  「我的酒、我的酒。」丁二哀哀叫道。



  「也不算錯,我們就算想給小海過好一點的日子也無法。」丁焰伸手揉了小妹的頭,丁御海垂下腦袋,



  「一家人在一起,這樣就很好了。」



  丁三聽得眼眶泛淚,然後離座說要去噓噓;丁二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不過,我實在很好奇為什麼連海聲會答應南丁的委託,他一向對黑社會嗤之以鼻。就像他所說的,我們這個失勢的幫派沒有多少利益可圖。」丁焰對吳以文微微一笑,竟然能聽出吳以文那句批判是出自於店長連海聲。



  「老幫主有情有義。」吳以文代店長回道,雖然連海聲本人一定強力否認。



  「原來如此。」丁焰不住動容,原來過世的老父親仍被人惦念在心。



  「那你……」丁二醉眼迷濛,食指搖晃比向吳以文,「你和闇又是什麼關係?」



  每次遇上太複雜的問題,吳以文總是難以啟齒。



  「他……不是隻好貓……也不要我做好貓……」



  「蛤?」丁二還以為自己喝得太醉。



  「哈哈,別人眼中恩柔的確是個邪惡的壞蛋,他殺人沒有所謂的罪惡感。但只要別惹他不高興,他其實就像個小孩子。」丁焰替殺手美言幾句,吳以文睜大眼望去。「恩柔是闇的本名,童恩柔。」



  「看他和條子打槍戰真是一場藝術。」丁二有感而發,對殺手印象也不壞。



  「他還救了我爸爸。」丁御海補充最重要的一點。



  五年前老幫主冤獄倒下,保外就醫卻被警方層層封鎖,醫生已經發出病危通知還不肯讓家屬探視。南丁三兄弟一度想親身跟警察拚命,下輩子坐監到死也無妨。



  結果大半夜,丁焰聽見敲門聲,看見殺手一個人揹著老幫主回來。老幫主得以在最後把他的意念交代給兒子們,並且見到了他最心愛、最不捨的小女兒,在家中嚥了氣。



  「我爸生前總叫小闇兒子娶我們家小海,這樣我們就結成親家,天海也會看在南丁的面子收手,恩柔就不用再四處跑了。」



  收容因醜聞一時失勢的延世相、接受殺妻滅子的殺手,還養了很多貓,吳以文見識到南丁幫的包容力。然而南丁卻是九聯十八幫的末家,沒有財力和良好的政商關係,道義和原則都是枉然。



  最後這場接風宴在兩瓶高梁和圍繞著妹婿的話題下結束,丁御海扶著兩個醉倒的哥哥去休息,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吳以文。



  「你不用把他們的醉話當真,生意的事就拜託了。」丁御海向吳以文躬身請託。



  吳以文也屈身回禮:「我知道了。」



  外語留言和生意,他明白店長的意思了。







  隔天,丁二哥載妹妹到市區上英語補習班,老大和老三出門辦事,吳嬸去菜市場買菜,家裡沒大人,吳以文幫吳嬸看顧孫子。



  偌大的家就這麼交給作客不到一天的十六歲少年,吳以文負起責任,沒有跟著貓群們慵懶打混,只在牠們身邊有意無意地繞著,陪小女孩在門埕騎腳踏車。



  「阿文哥哥。」小男孩在吳嬸房門口害羞喚道,吳以文單手抱起小女孩和小車過去。「我這題數學不會,你可不可以教我?」



  吳以文深吸口氣,接過小弟弟委託的暑假作業。面對槍口和炸彈都面不改色的古董店店員,慘敗在小一數學底下。



  但他是一等中之星,背負著名校光環的大哥哥,不可以像平常畫隻貓上去直接跟數學老師投降。



  吳以文撥打緊急電話,向小和班長求救。



  「班長,小華媽媽給小華五十元,買餅乾十元和糖果五元,小華爸爸又給小華二十五元,錢包還剩多少錢?小華媽媽為什麼給的錢比小華爸爸多?」



  「六十元!你這個笨蛋!」



  「老闆!」吳以文意外打錯給連海聲,因為店長和小和是他的常用聯絡人,只得將錯就錯。「九個十減三個十是多少?」



  「六十!」



  「四十三加十七?」



  「六十!」



  「為什麼都是六十?」吳以文驚恐不已,大腦陷入混亂的數學漩渦。



  「沒為什麼,給我把腦袋換掉!」



  吳以文搶在店長掛電話前追問:「老闆有沒有吃飯?按時吃藥?好好睡覺?」



  連海聲罵人的聲音明顯虛弱不少,店員不免擔心。



  「關你屁事!」



  吳以文嗚了聲,那就是沒有吃藥了。



  「南丁有把你當作貴賓招待嗎?」連海聲已經從丁焰口中知道大概,但還是跟店員廢話一句。



  「有,他們和小海都是好貓。」吳以文抓著手機,鼓起勇氣托出深埋的心裡話:「老闆,我好想你。」



  電話那頭沉默一陣,然後喟嘆一聲,結束通訊。



  小男孩在一旁追問:「那是你媽媽嗎?我睡覺前也會跟媽媽講電話。」



  吳以文沒有否認,只是摸摸吳嬸金孫的頭。



  「功課寫完,我們去跟貓玩。」



  「不要。你看那隻獨眼大貓,牠都會咬我,很兇。」



  吳以文隔著門紗往貓群望去,小男孩說的那隻黑頭白身的獨眼貓遠離貓群,一隻貓坐在廢棄的沙發上,雄據一方。這讓小店員想起自己在班上,同學見了他總會自動避開,不知道如何融入群體,只有小和班長願意跟他打招呼。



  「貓咪只是需要一點溫暖。」吳以文說完就去跟大貓搭訕,行動力十足。



  沒多久,吳以文捂著血流如注的左手背垂頭喪氣回來。



  「我就說吧!」小男孩拿過藥箱給小哥哥包紮。





  快到正午時,吳嬸回來了,小女孩開心地跑向阿嬤。



  因為大老爺們會晚點回來吃飯,吳嬸先做了蛋包飯一類的兒童餐給孫子孫女和吳以文,三個孩子圍在爐灶旁的矮桌吃飯。原本小女孩怎麼也不肯吃青椒,吳以文大口吞給她看,又把青椒絲排成小兔子,小妹妹就自動自發挾了青椒嚥下。



  吳嬸看得心頭發軟:「阿文仔,你足會顧囡仔,底厝甘是老大?」



  吳以文點點頭,他都得想盡法子哄著偏食的林律人多吃點肉類和米穀,好讓體虛的小王子多長點肉。



  吃飽飯後,吳以文徵得吳嬸同意,騎機車帶小弟弟出門。



  丁三回來發現機車不見,向吳嬸興師問罪,才知道車子被吳以文幹走。他本來打算下午騎那台小綿羊去跟縣道旁那個又醜又兇的檳榔西施聊兩句,現在只能向鄰居借腳踏車。



  「臭小子,他還真是當自己家!」丁三氣呼呼地抱怨一聲。



  丁焰則在一旁微笑聽著吳嬸對吳以文讚譽有加,親手整理餐桌吃剩的飯菜,拿到門埕餵貓。貓群聞香而來,包括那隻倨在高處的大貓,也拐著瘸腿來到丁焰身邊。



  「大哥,你心內就只有毛球!」丁三一臉恨鐵不成鋼,哪有半分黑幫老大的氣勢。



  「哪會?我也是很愛你和埔弟。」丁焰愉悅地按捏大貓的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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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很久,過年還是把新故事放以後,先寫熱鬧的賀歲文。無意外,明日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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