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田郊外有座小湖,一日,后土大動,那湖裂了一道溝隙,一夕之間,湖泊沒有水了,只剩下泥巴。

 

  村人撿走泥坑裡的魚蟹,任憑水草枯黃,泥坑經過幾天烈日暴曬,便成了乾巴巴的土坑。

 

  沒人注意到有隻青綠色的小蛇陷在溝隙裡,青蛇極小,只有人的食指粗,它頭頂有三處突起,身上還多了兩隻前足,對著太陽唧唧叫著,似乎控訴著毒辣的日光。

 

  就在青蛇垂死之際,有個行腳道士經過這窪土坑子,發現坑子裡的小青蛇。道士小心地挖開土溝,雙手捧著奄奄一息的小蛇,快步走到鄰近的村莊討水,把水細細淋在蛇頭三處突起上。良久,青蛇才復甦過來。

 

  青蛇失去了棲身處,便跟著道士浪蕩江湖,平時就住在道士的酒葫蘆裡。道士吃齋,青蛇也不挑食,有時道士化緣得到一些糕餅,一人一蛇分了吃,也津津有味。

 

  道士總是將食物拈成小片,再餵給青蛇;其他人見青蛇無害可愛,也想學道士餵養,但青蛇總不吃,除非是毫無雜思的小孩,牠才會勉強嚥下。

 

  經過個把月,青蛇長了一倍有餘,酒葫蘆住不下了;再半年,已經比人的手腕還粗,旁人見了會怕,白日只能躲在道士衣袍下,晚上才有機會出來透氣。時值秋夜,夜寒霜冷,青蛇想學人類為露宿的道士取暖,卻壓斷道士兩根肋骨;想生火,卻燒了道士僅有的破袍子,害他們差點被抓去衙門吃牢飯。

 

  牠老是犯傻,道士卻從來沒生過氣,讓青蛇打從心底認為,道士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就算再也無法騰雲駕霧、徜徉天地,一直待在這人身邊,也不是多壞的事。

 

  然而,道士把青蛇帶到南方的雲夢大澤,把牠放生了去。青蛇不捨地用頭蹭了蹭道士的手指,道士意會到牠的感情,也摸了摸蛇身逐漸發亮的鱗紋,頓時天上下起大雨,青蛇抖著身子,順著雨水扶搖直上,化身成巨大的青龍,消失在雲端之中。

 

  三年後,關中大旱,餓死的人數以萬計,道士也在饑民之中。無雲晴空突然雷霆作響,一條巨龍霹靂落下,匍伏在道士身前。

 

  「你又不能下雨,來這兒幹嘛?」

 

  道士的袍子比青龍離開時更破舊了,面黃肌瘦,但那雙眸子還是很亮,像星辰一般明亮。

 

  青龍用頭頂的白角,蹭了蹭道士的胸膛,一如過去親密。

 

  祂知道這人能走的,但這裡的百姓曾施捨道士和他的小蛇一點果腹的糕點,那人怎麼也拋不下無知的芸芸眾生。

 

  「怎麼這麼傻呢?」道士輕聲說著,撫摸青龍的臉頰。

 

  青龍仰頭看著道士,看著他一劍斬下祂的頭顱,聽著人們歡欣鼓舞,大口分食祂的血肉。

 

  青龍的頭依然在道士懷裡,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吐出赤紅的龍心。即使龍死去了,那顆心還在道士手上,微微跳動著。

 

 

 

 


  年幼的喪門伏在同樣年幼陸祈安的腳邊,怔怔看著友人大口吃起陸二哥端來的桂花糕,說書人享用美食的同時就代表著故事結束。

 

  「祈安,然後呢?」喪門從床上坐起身。

 

  「哎?」陸祈安吃得滿嘴都是。「這是龍的故事,龍死了,也就沒什麼好說了。」

 

  「那個道士呢?」

 

  「餓死了。小青以為我…道士修道是要長生不老,才把龍心給他,但畢竟養了好些年,實在吃不下去。」陸祈安狼吞虎嚥吃著,似乎餓了很久的樣子。

 

  「你還說這是寓言故事!哪裡寓言了?我只聽到血和淚!」喪門揪住陸祈安的衣擺,他要友人說個睡前故事,不過聽了之後他大概會難過得一整晚睡不著。

 

  「有,道士有記取一個教訓。」陸祈安晃晃手指。「下輩子千萬不要養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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