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我比以往都還要來得著急回到生長的土地。

　　老王開車送我回家，路上還疑惑唸著沒看到我孩子們的影子。他們都放暑假了，照理說會有一個囂張地騎著機車來接我，另一個把我大半行李扛著，輕鬆傳送回去。

　　我只是不安笑著。

　　等我扛著變成兩倍的行李到家門口，還懷抱正面的希望掏出鑰匙，打開門直衝進去。

　　「要錢還是要命？十八歲以下的給我抱，十八歲以上去煮飯，不過當然還是可以給我抱！」

　　我亂吼亂叫好一陣子，最後才認清沒開燈的家裡沒人在的事實。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小孩子出門和朋友玩也是常有的事。

　　我蹲在黑漆漆的客廳裡，曲著雙膝，突然比在國外還要寂寞。

　　房子靜得不能再靜，我才聽到自己呼吸聲以外的微弱聲響──某種嚶嚶泣音，像是哭到嘶聲力竭之後，百般徒然的餘聲。

　　我去開燈，當客廳大亮一片，才發現媽咪我犯了多大的疏失。

　　神壇下，熊寶貝抱著供桌的一支桌腳，縮在裡頭發抖。半顆絨毛腦袋怯生生探出頭來，隨即又縮回去，抽泣不止。

　　「熊熊，是媽咪呀，不怕不怕。」我低下身，向小熊寶貝招招雙手。

　　他遲疑望了我一眼，努力確認我的身份到底是那個和他一起飛高高的媽媽大人，還是小七故事中那個專門吃小熊的虎姑婆偽裝的。

　　我再靠過去一點，再近一些，足以觸摸到他毛皮的距離，輕搔了熊耳朵兩下。小熊終於相信了我，用力撲進我懷裡，放聲大哭。

　　「寶貝，阿夕和小七呢？」是去玩了吧？是這樣吧？

　　熊寶貝只是一直哭。

　　我抱了一陣子，等小熊情緒穩定下來，才決定正視另外一個問題。

　　「媽媽現在想拉屎，你先等一下喔，乖。」在國外總排泄不出來，我憋了好久。

　　關起門，正要放鬆肛門，浴室門口卻傳來急促地拍打聲，才一會兒，小寶貝又哭成一團。

　　我一開門，熊寶貝就緊抱住我右小腿，說什麼也不放開。

　　我把熊拎起來，捏著鼻子告訴他，染上大便味，會變成臭臭熊。熊寶貝也不聽，執意要黏在我身上。

　　「好啦，臭臭就臭臭，等一下再給你洗香香。」我把小心肝抱裡懷裡。他需要我來安撫，我也得倚賴他來鎮定心神。

　　他哥哥們到底不見了幾天，才把這孩子嚇成這樣？

　　我跟小熊在客廳發呆一夜，房子還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在。

　　隔天，我揉著黑眼圈去上班。公車上所有人都在看我，更正，是看我背上的熊。我用兩條布巾把熊寶貝固定住，乍看之下，頗有帶子狼的架勢。

　　我來到公司之後，進到秘書辦公室之前，熊寶貝被公司上上下下的員工玩過一遍才回到我背上。我跟小熊勾爪子過，出門在外不准亂動，他就乖巧地偽裝成普通的絨布娃娃，讓女孩們為他尖叫。

　　一直到了老王的根據地，熊寶貝才癱在我背上，真是難為了這小傢伙。

　　「林之萍，那是什麼？」老王從電腦後，瞪了一眼過來。

　　「我家的熊，很可愛吧？」炫耀炫耀。

　　「別把私事帶來公司。」老王微慍說道，嚇得熊寶貝縮了下。

　　「請通融一下，他會乖。」我把小熊放在桌前，開始處理積累一個禮拜的公務，忙得我幾乎要忘掉大帥哥和小兔子。

　　不過，偶爾也得回過神來，逗弄我家的小寶貝。

　　你很乖，所以媽媽也會堅強的。

　　「林之萍。」

　　「老王，我快好了，你先趕下一份。」

　　「午休了，該吃飯了。」

　　我抬起頭，對上老王怪異的眼神。往常我都是催促老王放飯，今天卻忙到忘了，人老了就是記性差啊！

　　「妳怎麼了？整個上午，半句廢話都沒說。」一向冷靜的老王，難得有些驚恐。

　　「呵呵，沒有呀！」我拉了拉熊寶貝的小爪子。「熊熊，中午想吃什麼？媽媽買給你。」

　　「為什麼這隻布偶會淪落到由妳照顧？」老王把熊寶貝說得很慘似的。

　　「哎，我是媽媽嘛。山豬，那你想吃啥？兔子老母為你張羅。」

　　老王聽了也沒生氣，只是臉色愈來愈怪。

　　「反正現在是休息時間，妳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吧！」

　　我對老王這句話，從來都沒有抵抗力。

　　「志偉……」

　　我眼前的王秘書漸漸模糊起來，淚水混著妝底，糊成一片一片。

　　「阿夕…阿夕和小七…不見了…我的寶貝…不見了……」

　　熊寶貝慌張地踩著文件過來關心媽咪，被我抱進懷裡，也跟我哭起來。母子倆嘩啦啦哭著，長城也會傾倒，淡水河也會變鹹。

　　「都是我這個媽媽太差勁，他們不要我了……」

　　「妳是很糟糕，但該做的也都做了，至少讓他們從無到有。」老王竟然在安慰我，可見我這張臉哭得有多花。

　　「他們一定嫌我很煩……」

　　「妳是很煩。」

　　「把家事都丟給阿夕，害他沒時間交女朋友。」

　　「我相信那傢伙單身還有另外卑劣的原因。」

　　「還有小七，我老是找機會彈他屁股、半夜無聊撲到他床上、在地上耍賴打滾就是要跟他一起洗澎澎！」想到小兒子激動的可愛模樣，我就不禁悲從中來。

　　「…他最需要的應該是社會局的救助。」

　　「對不起，我現在會開始反省～」我不是故意騷擾兔子，但看他白白一團，乖巧地窩在那裡，就是克制不住。

　　老王抽了兩張面紙，叫我自己擦。

　　「妳問過他們身邊的人了嗎？」

　　我搖搖頭，昨晚腦袋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出來。

　　「妳回去，先聯絡他們的朋友，我會另外尋途徑打探他們的下落。他們兩個不是常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妳別太操心。明白了嗎？」

　　「明白。」我抿住脣，點點頭。

　　為了報答老王的恩情，我決定幫他買飯，為免熊寶貝被我忘在店家還是路口，請老王顧一下熊。

　　沒想到我拎著餐盒和牛奶回來，在辦公室外聽見熊寶貝清靈的笑聲。我偷偷摸摸探頭探首過去，看到老王壓著鼻尖，嘓嘓叫著，把第一次見識到山豬的熊寶貝逗得可樂的。

　　老王每次的真情流露，都屢屢刷新我的好男人記錄。

　　「偶是一隻大胖豬。」老王說，在熊寶貝面前搖晃胖嘟嘟的身軀。

　　「是這世上最可愛的中年豬喔！」我說。

　　「林之萍！」老王整個人跳起來，他大概沒料到我會用跑的回來。

　　我手上還提著午飯，衝過去把他抱得滿懷，用力朝他臉上香了兩記。

　　「志偉，你要是娶不到老婆，我就嫁給你！」

　　王桑推開亂蹭的我，揉著太陽穴，敢情我兒子失蹤的事也讓他倍感棘手。

　　老王沉重地說：「不可以當真，認真就輸了。」

－－

我從暴增的人氣感受到強大的怨念（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