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亮,喪門隱約聞到酒臭味,睜開半雙眼,發現他們所休息的棺材上,赫然站著一名黝黑的中年男子,兩眼直溜溜瞅著他們。

 

  喪門記得這人,是喪家的主事,也就是死者的父親。

 

  「娃娃,你也想同阿叔玩嗎?」男人的聲音聽來有種黏膩的噁心感。

 

  喪門覺得身體比平時起床的時候都要來得沉,只能略為偏頭看向被喚作「娃娃」,如琉璃人偶一般漂亮的友伴。陸祈安沒說話,那雙眼瞇起笑,沒有抗拒男人碰觸。

 

  「真可愛,比我查某子還要可愛。」男人熱切地稱讚著,伸手想拉陸祈安的衣裳。

 

  喪門驚覺到他那卑劣的意圖,正要起身喝斥,卻被陸祈安死死護在身後。

 

  「你已經不算是人了。」陸祈安脣角還是笑著,食指往男人頭上一點,男人就像被抽出靈魂一般,張著雙眼,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祈安,他是個變態!」喪門一能動就慌忙檢查陸祈安全身上下有沒有少斤肉。

 

  「看得出來。」陸祈安拉開右手,往男人臉上重重甩了一掌、再一巴掌,打出紅印後,又天真無邪地轉過頭來。「喪門,你也要試試嗎?」

 

  「不了。我覺得離他遠點比較妥當,他好臭。」那味道喪門形容不來,很像是長時間浸在水裡腐爛的肉類。

 

  「也好。」陸祈安笨手笨腳爬出小棺,從外頭拉出喪門,帶著他窩到一旁打地鋪、睡得打呼的喪老闆身邊。

 

  喪門理所當然把頭壓在喪思左肩,就算父親醒來抱怨骨頭痠痛,他也沒在怕的。陸祈安跟著輕靠在棺材老師傅的臂上,閉上眼睛,像在懷念某些事;不過沒多久,陸祈安就放開喪父的手臂,拉開微小的距離。

 

  「喪門,我現在年紀尚小,很多事力有未逮,還請你忍耐些。」

 

  「不懂,解釋清楚。」

 

  「這裡不是我們熟悉的土地,在地神祇會袒護侍奉祂的人,我的法術施展不出。這種時候只能倚靠莫邪、天誅,可是我太小了,沒有道術輔助,使劍的氣力不足以與成年男子抗衡。」

 

  喪門聽了直皺眉,把手橫過喪思的肚子,指尖輕碰陸祈安的臉頰。

 

  「祈安,你整晚沒睡,就是為了我嗎?」

 

  「哎,這你也看得出來?沒辦法,我的寶貝別人可是碰不得。」陸祈安拉起喪門的手,十指交扣,彼此輕晃著。

 

  「我不喜歡你這樣,我比你高上一些,我會保護你。」

 

  陸祈安清靈笑著:「喪門,你在我眼中,就是個小孩子。」

 

  「我們本來就是小孩子!」

 

  「說得也是呢!」

 

  喪思幽幽醒轉過來,總覺得頭有些疼,定睛一看,兩顆小蘿蔔圍在他兩旁打情罵俏、眉目傳情,絲毫不把他這個長輩當一回事。

 

  喪思揉亂喪門的頭髮,還不小心順手捏了陸祈安的臉,好軟好嫰真可愛。在喪門抗議的眼神下,他才放開兩個小朋友,坐起身,終於發現被定在棺材旁的那個男人。

 

  「村長,有啥代誌?」喪思問了聲,男人才倏然驚醒。

 

  「沒事,只是怕你家兩個孩子受寒,準備一些衣物過來。」男人勉強勾起笑,放下手上的衣物便倉惶離開,走的時候還往陸祈安流連望來,陸祈安也不吝惜回以笑容。

 

  喪思等男人走後,一連「呸」了三聲,他用屁眼也看得出來對方不懷好意。

 

  「恁娘咧,青蛙神嘸來,哪知來了真正的變態!」

 

  喪思左右各拉一個孩子就往貨車走去,生財的棺材也棄之不顧。

 

  「阿爸,你還沒收錢。」喪門握著父親的手,不難發覺喪思沁了滿手的汗。

 

  「等到那時,你屁股就不保了!」喪思心心念念都是他這個天賜的獨生子。「夭壽,真正夭壽,早知死囝仔就不該帶囝仔來,會牽魂啦!」

 

  陸祈安一直沒出聲,直到喪思試了車鑰匙,怎麼也發不動車子,才哭喪臉向陸小師父求救。

 

  「他們把車子的油漏了。」陸祈安撫著車身,朝喪思抬高那雙琉璃眸子。「他們本無意害你,可你帶了可以當作獻祭的童子來,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

 

  「四少爺,你就保庇咱父子倆,千萬別讓咱三人死在這個鬼地方!」喪思搥首頓足,賣力表演他的懊悔。

 

  「伯伯,一切交給我吧,不會有事的。」陸祈安翩然一笑,胸有成竹。

 

  喪門本以為父親會露出諂媚的嘴臉,沒想到喪思乾癟的五官卻皺在一塊,似乎對陸祈安不太高興。

 

  「看到你這樣就讓我想到你老杯!我是指望你指點我前路,而不是要你把事情盡往身上攬!」

 

  「阿爸?」喪門從沒見過父親向陸祈安這麼大聲說話。

 

  「彼當時,你爸爸才那麼小而已,他才我腰際大就死了父母,我們夫妻倆想收留他,他卻怕連累我們,哪裡都不敢久留。後來廷君走的時候,再三拜託我們照顧你們一家大小,一句話都沒提到他自己。被公會流放不准再回來這座島,有家歸不得,父子永不相見,他還不到三十歲呀,在我們看來,一直都是個孩子啊,他離開時,你才多小?想到就切心!」

 

  喪門不是很明白陸家的過往,而關於陸叔叔的事,陸祈安也絕少提起。

 

  陸祈安只是笑了笑,右手搭上喪思激動攬住他雙肩的手腕。

 

  「伯父,您現在,是要打我麼?」

 

  喪思倏然驚醒,面對陸祈安的笑臉,連忙搖頭。

 

  「祈安少爺金枝玉葉,小的哪敢冒犯?失禮啦,門仔抵給你陸家。」喪思說著就把喪門往陸祈安面前推。

 

  陸祈安眼神一撇,隱約帶有嫌棄的意味,讓喪門看得很火大。

 

  喪思不敢教訓,但喪門卻是從小打著陸老四出氣,陸祈安的手背都被他用力拍紅。

 

  因為被打得很痛,陸祈安只好出聲安撫一下。

 

  「喪門,請你明白,任憑春日的蝶起舞、或是秋天的雁飛過,只要你在,我就不會多看別人一眼。弱水三千,你是僅僅讓我止渴的一瓢。」

 

  喪門不太了解友人到底在胡說什麼,似懂非懂,但聽了心裡的確舒服許多,把陸祈安那隻紅腫的手抱進懷裡捂著。雖然說是自己揍的,還是有一點捨不得。

 

  「憨子。」喪思悲嘆一聲。

 

  「做啥?」喪門想起事態危急,不該沉浸在兒女情長中。

 

  「嫁嫁去,尬意就嫁去!戀愛自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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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