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聲一聲清揚的磁音漸漸淡下,連海聲托著白瓷臉蛋,兩眼還是高傲揚著,沒有特別的反應,甚至對吳以文的話語不以為意。



  「什麼時候發現的?為什麼會發現?」他笑著,口氣十分淡然,直接承認另一個叱吒風雲的身份。



  「延世相所有相關人士都跟老闆有牽連,太巧了。」吳以文像一如往常應答店長的話,與平時討論交貨細節沒什麼兩樣。



  「你那兩個好朋友的確是巧合。」連海聲慢條斯理打出慵懶的哈欠。「不行,證據太薄弱了,你最好不是亂槍打鳥猜中的。」



  「老闆,律人和明夜放學的時候拉著我哭。」



  「那又如何!」



  連海聲盯著把腦袋垂得不能再低的笨蛋店員,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顆頭裝了什麼。



  「捨不得你朋友?」



  吳以文默默點了兩下頭。



  「所以明知道他們瞞了你不少事情,你也沒去逼供?」店長老叫店員不要相信別人,吳以文卻每天早起做便當去養那兩個死小孩。



  「明明老闆才是最大的騙子。」店員死人聲血淚控訴。



  「再說一次。」連海聲魅聲揚起。



  「我錯了,老闆。」古董店的求生法則就是不是輕易反抗店長,就算全部都是連海聲不好也不能吭一聲。「華醫生形容延世相口氣和痛罵老闆一樣,牙齦出血。」



  「是『咬牙切齒』!」連海聲擰起眉頭,真想去調查這死小子的國文成績是誰造假的,竟然有「A」!「然後呢?」



  「華醫生知道,師父也知道,可是他們都不講。」吳以文睜著恍神的眼慨嘆大人的世界。「最過分的還是老闆。」



  「不高興,可以自己留下來啊!我從來沒有阻止你。」對於他暗地動用多少關係才保全現在的局面都不明白的店員,店長忍不住動怒了。



  吳以文站在原地,低著頭,沒有再說半個字。



  「怎麼了?說話啊?」連海聲每次說著說著,就會變成吼的。這一個跟以前伴在身邊的不一樣,總是不稱他的意。



  「老闆不要生氣。」



  「對對對,老闆現在怒火中燒呢!」



  「老闆不要生氣。」



  連海聲捂著額際,該死,笨蛋又發病了。



  「老闆不要生氣……」



  「你再給我重覆這個句子,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店長的口氣和表情都非常冰冷,他可是累得想死在床上,一點都不願在這兒受吳以文折騰。



  「會聽話,老闆不要……」吳以文還沒把斷斷續續把空洞的句子填完,連海聲就打手勢示意他閉嘴。



  「不會把你趕出去。多虧你到處惹是生非,我已經高明地截斷所有麻煩的來源,現在沒事了也不會搬店。不過你再不抬起你那張蠢臉來,老闆可不保證不會改變心意。都多大了,還像隻貓抖成一團?」連海聲強力壓下臉皮憤怒的顫動,好聲好氣說著。他下次絕對不會再對這小子省半滴口水。



  「真的?」



  「真的!」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把這個死小鬼撿到身邊養啊?「高興就笑出來,不要眨眼睛!」



  吳以文努力制止身體的反射動作,不過嘴角還是水平線。



  「要幫老闆鋪床還是繼續?」店員強烈支持前者。



  「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明天就休學。」店長欺負店員,完全不需要理由。



  「除了調查人員素質不佳,林家有錢有權,五年都沒消息。老闆要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在有限的時間去找,根本是刁難我。」吳以文可以一次背出課文所有標點符號就是記不起不可以忤逆店長的教訓,或者叛逆期終於到了。「不然就是老闆確定這是我能力可及的小事情。」



  「哦。」好不容易出現值得褒賞的判斷。



  「雖然老闆以前真的很帥。」吳以文從白上衣口袋掏出珍藏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子魅力十足,自傲的臉龐似笑非笑,的確具備讓千萬女子拜倒在他西裝褲底下的本錢。「可是我看過老闆像沒蒸過肉丸子的樣子,這是我的優勢。」



  因為外在條件和既定印象完全不合,所以林家活生生放開近在眼前的目標。



  「什麼叫沒蒸過的肉丸?沒禮貌!」連海聲怒斥一聲。



  「今天本來要煮獅子頭,剛好拿來形容。」吳以文低頭解釋著,他覺得十分貼切,不知道為什麼又被罵了。「木乃伊可以嗎?」



  「你老闆『非常』在意我那張完美的臉被毀容的事,你有生之年都別再提半個字!」五年前的陰謀,帶給他身體上多大的創傷,他無法忘懷,也絕不可能善罷甘休。「還有呢?」



  「老闆,其實我一開始就懷疑老闆。」吳以文小心地挖出最後一個推斷。



  「為什麼?」連海聲等著他的理由。



  「老闆掉過三次隱形眼鏡,而且一百八十二點零零公分。」就是那張林家給的陽春基本資料。



  連海聲錯了,他不該冀望吳以文從其他人的話裡行間,找出時間、地點和人物的關鍵抽絲剝繭。服務生熱愛直線思考,換句話說,笨蛋!就這麼被他發現真實身份的店長,心有不甘。



  「老闆為什麼要我調查延世相做了什麼壞事?」



  「你那張嘴很喜歡針對我嘛!我可是從來沒被真正判刑過!」連海聲得意說著,但沒有被抓包不代表沒有為非作歹。「現在明白老闆是什麼人,還要待在這裡嗎?」



  吳以文看著連海聲揪著眉心的倦容,不是很明白,但又嗅到一絲用心良苦的味道。



  「要。」



  「很危險,以後會更為危險,我絕對不欠一個人在旁邊絆手絆腳。」連海聲垂下雙睫,有股落寞和寂寥藏在美麗的雙眸。



  「會每天煮飯給老闆吃,老闆要長命百歲。」吳以文說得簡單,就像活著就是為了伴在他身邊一樣。



  連海聲嚥下喉頭竄上的音符,長指不得不抹了抹兩邊的眼眶。五年前的那場爆炸帶走他太多東西,包括一個總是無怨無尤隨侍在左右,能夠完全依賴的身影。



  「老闆,不要哭。」



  「白痴才會哭!」連海聲第一時間堵回吳以文的蠢話。「好,你要什麼獎品,說吧!」



  店長雖然沒有良心,還不至於背信忘義到無視對店員的承諾。



  「老闆為什麼說我是延世相的兒子?」吳以文劈頭一句話問來。



  此時此刻,牙尖嘴利如連海聲,對上吳以文真摯到不行的雙瞳,都編不出像樣的理由。



  「我要睡了。」店長賴皮,天經地義。



  只要店長沒有生氣地否認就足夠了,吳以文連續眨了兩下眼。



  「最想要的已經拿到了,換下一個。」



  連海聲也不是不想知道這個無望無欲的小孩子有什麼願望。等吳以文飛也似地跑到店後去,又蹦蹦跳地從房裡跑回來,手中多了張試卷,上面佈滿紅筆的痕跡,呈上連海聲面前,不停晃啊晃著。



  「六十二分!老闆,加薪。」親愛的數學考卷是也,靠著楊中和班長的萬能筆記,首次及格!



  連海聲打量慘不忍睹的試卷,忍下狠掐笨蛋臉頰的衝動,勉強擠出誇讚的微笑。



  「好棒,老闆真是驕傲。」連海聲忍得快要內出血,想他一代俊傑,底下卻養出這麼一個笨蛋。



  而連海聲想要偷捏耳朵的小動作不由得停下,他看著男孩的臉,幾乎忘了呼吸。這是第一次,從他抱回這個奄奄一息的小孩以來,笑了。



  吳以文咧開嘴角,就像個十六歲的少年燦爛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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