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中午,十三班教室前後門各自晃來如遊魂一般的兩個美少年,屏住呼吸,打開門,只見那個空蕩蕩的位子。



  「啊,你們來得正好。」教室就剩楊中和一個人,他現在已經能面不改色和這兩個校園偶像攀談。「他今天上午沒來上課,也沒請假,你們知道他店裡有什麼事嗎?」



  童明夜和林律人不約而同走到吳以文的座位,一起趴在角落貓咪圖案的桌面痛哭失聲。



  「怎麼了?他得癌症還是出車禍?」楊中和一整個莫名其妙。



  「以文、以文,我這輩子就只有你了,我的身和心都只屬於你……」



  「阿文、阿文,我下輩子再給你當貓養,胖嘟嘟的,讓你想抱也抱不動……」



  楊中和肩膀被點了兩下,他轉過頭,無奈地看著當事人,叫他收拾一下自己的感情債。



  「這些杯子蛋糕是要給我的?巧克力片也是?謝謝。還有三角飯糰?太好了,好在我還沒去買午飯。」十三班班長已經習慣三不五時冒出來的甜點。



  楊中和背脊一涼,原來是林律人散發出來的殺氣。但此時,他竟然不知死活地沒放在心上。



  「班長,老闆發燒,我帶他去醫院看病,又被老闆趕回來上學。」吳以文提著一大袋食物,向楊中和班長交代一下行蹤。



  「所以本來你想整天都蹺掉?這樣不行,再犯一次,我就要扣你操行成績。」楊和中咬了一口飯糰,皺起眉頭。「太鹹了,你退步了。」



  「因為做飯的時候都在擔心老闆,對不起。」吳以文坦率承認自己的疏失。



  楊中和本來想回說「沒關係」,雙肩卻被人早一步,一左一右用力壓住。



  「楊中和同學,你這是什麼意思?竟然公然嫌棄我家小文文!」童明夜擺出當年街頭混混恐嚇取財的架勢。



  「什、什麼?」



  「看你理所當然接受以文的東西,想必你都趁我不注意騙取這孩子的感情對吧?」林律人咬牙切齒,恨不得對這個平民百姓剝皮剉骨。



  「並沒有!」楊中和頂多教他同學幾題數學而已。



  而站在暴風圈外的吳以文終於從恍神中清醒,出聲替可憐的小和班長解圍。



  「明夜、律人,去吃飯,三隻一起。」



  兩人瞬間擠到吳以文身邊,對他們的小寶貝又抱又揉,還拉著他跳了一圈輪舞。



  楊中和總覺得他同學好像有一些不同以往,眉宇之間很細微地改變了,好像玉石表面堅硬的石殼被磨去一些,顯露出微小的光澤。



  他那個看起來樸實無華的同學如果能受獨具慧眼的匠才細細雕琢,說不定有一天,會成為世人讚嘆的美玉。







  私人醫院病房,白袍醫生和病梅美人正忙著針鋒相對。



  華杏林一貫挽著短髻,而連海聲額前的髮被迫用紅梅綴飾的銀夾子固定住,露出漂亮的美人尖,長髮斜束在右肩,穿著寬鬆的睡袍,雪白的胸膛露出大半,即使臉色有些蒼白,依然是世間難得美景。



  「哈哈哈,這個月你快嚇死了吧?一堆人來問你『延世相』的下落,想到就覺得好笑,林家終於有點社會功用了。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緊繃的神經一放鬆下來,身體就受不了了。」



  「閉嘴……」連海聲臥坐在病床上,有氣無力。



  「真可惜,要是和家那笨蛋真的問你是不是他的阿相,我看你這個人再老奸巨滑怎麼也瞞不住。」華杏林這個月受到的騷擾都要抓住機會報復回店長身上。



  「但他就是個白痴,呵……咳咳!」這點連海聲倒是有些得意,不過報應也來得快,咳了好幾聲都停不下來。



  華杏林倒了溫水過來,連海聲勉強接過。



  「你是不是一直懷疑阿家是主謀?他人脈夠,有本事籌畫這麼轟轟烈烈的陰謀,又跟你搶女人,新仇舊恨二十年,不殺你太奇怪了?」



  「妳別在我耳邊唸個不停。」



  「我才受夠你了。這五年來,想盡辦法折磨你這輩子唯一的朋友,逼他去跟林家鬥,再順便折磨你自己,看他看著你遺照哭很爽吧?你還真是個變態。」



  「妳是世上最沒資格罵人變態的女人。」連海聲美目一瞪,華杏林立刻表現出陶醉的樣子。「叫妳幫我變個模樣,妳看妳幹了什麼好事!」



  華杏林不住得意,她的成品太完美了,嗔笑怒罵這些世俗的表情從他臉上表現出來都是那麼動人。



  「這你就得感謝我了,你以前那張臉好醜,眼珠子和身材明明那麼漂亮,噁,卻長了一張失敗的臉。」



  連海聲不跟這個審美觀有問題的解剖狂醫生爭辯。以前的他,只要走在路上,所有女人都會眼巴巴望著他;而現在,店長的長睫搧了搧,從那個神經病大學生到白領那個六十的老頭子都追著他屁股跑,情人節古董店總被外送玫瑰花塞爆,延世妍甚至還虧他是勁敵。



  「我看這世上唯一不在意你美貌的女性也只有小妍了,可是她卻是你家裡唯一有感情的小妹,所以,找個好男人嫁了吧?大美人。」



  「我要換醫生!」店長完全明白癥結所在。



  「其實我很慶幸你的決定。」華杏林從鐵盤拿起針筒,連海聲看得眉頭直跳,但情勢不如人,沒力逃不了,硬是被打了很痛的一針。「你身體受過很大的損傷,需要長時間靜養,要是再這麼勾心鬥角下去,絕對活不過五年。」



  「我無所謂。」



  「我知道你自己無所謂,你有所謂的是小貓咪。」



  連海聲無法否認,聽著醫生得意的論調就是不舒服。



  「他被開那一槍終於讓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會連帶反應到他身上。要是你真的和林家翻臉,一口氣開罪那麼多權勢者,會不會讓他在這塊土地失去安身之處?那孩子還那麼地小,身上又帶著毛病,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這場風波全由你那間店擔下,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任何人出手,成了最善良的好人。」



  「妳不用提醒我的愚蠢。我只是覺得時機不對,再緩一緩罷了。」



  「你真的聽不懂人話,我沒有笑你。」華杏林忍不住去抓連海聲垂在胸前的髮束,被用力拍掉也不在意。「她呀,雯雯那麼喜歡小孩子,要是地下有知你為了可愛的小貓咪放棄把自己弄得滿身血,一定會很高興。」



  病床頭邊放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今早才從南洋空運過來的相片。相片裡嫻靜的女子穿著雪白的婚紗,捧著白色的花束,總是一板一眼的臉龐露出些許笑容。連海聲不時拿到手中看著,又放回去,如此反覆十來次,華杏林都看著眼裡。



  「她真的很好呢,我從來沒看過性子那麼溫順的女人,也因為這樣才有辦法待在你身邊。你也不能怪阿家喜歡上她,畢竟連你都深愛著她。」



  「她是我的人,林和家想碰就是該死。」



  「如果阿家也死在火場,你會好過一點嗎?」



  連海聲抓著相片,不說話。



  「你不給她幸福,又不讓人給她幸福,實在太過分了。」華杏林這麼說的時候,語氣帶有真切的傷感。



  連海聲心裡卻在怪罪照片上的女人,竟然把他一個人丟在世上,自己走了,可惡至極。



  「韜光救你出來的時候,她的血肉還黏在你身上,到死都只想護著你。延世相,你何德何能讓這麼一個好女人傾盡所有愛你?」



  連海聲聽不下女醫生吵雜的話語,往窗外看去,想起很久以前的過往:那處華貴的大宅院,雨後的冬夜極冷,被子破了舊了,他這個沒有母親的私生子和身邊的小婢女只能偎在一起取暖,相依為命好些年。



  她說:少爺,你活著,便是我人生的意義。



  「你這傢伙上輩子到底燒了多少好香?人一輩子能遇上一個雯雯就已經難能可貴,她死了,老天爺卻又給你一個把你奉作瑰寶的孩子。」



  男孩說:老闆,我的命就是你的。



  「賠錢貨。」說到吳以文,連海聲就頭痛,視線也從相片移開來。「叫他待在店裡也會被林家二少爺打成重傷、趕他去上學卻惹來黑道追殺、這次不過查個案也能吃子彈,只會惹麻煩,而且腦袋笨死了!」



  華杏林笑了笑,帶了一些愉悅和一絲慨嘆。



  「阿相,那孩子已經很努力了,只要有你在,他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妳上次不是這麼說的。」連海聲抿緊脣。



  「小孩子比大人有韌性得多,你只要願意領著他往前走,他就不會迷失路途。簡而言之,他需要你,而你這個彆扭的病人,也需要一個人陪在身邊。」



  「要是能重來一次,我絕對把他扔在垃圾場,讓他自生自滅!」店長細數養笨蛋店員所耗費的心神,計算起來非常不值得。



  「你捨得嗎?」華醫生發現到什麼,目光瞥向窗外。「那個研究機構只是因為內部問題沉寂一時,如果他們回頭來找那孩子,你覺得他會剩隻手還是剩個心臟下來?」



  連海聲目光瞬間變得駭人,華杏林擺擺手,表示瞪她沒用。



  「你不能浪費資源去賭你那一把,最終也還是為了他,不是嗎?」



  「妳今天是吃錯什麼藥?鬼話那麼多!」連海聲恨不得封住白袍那張嘴,可是偏偏華杏林就是心情好得說個不停。



  「就算你死了,那些受過你指點的企業家也會幫忙照看他、黑道為你的恩澤承諾保他,再加上林和家那個死心眼的濫好人,一定能讓他平安活下去。海聲,你做事想得太深了,你不是因為一時衝動放棄,早在很久之前,你就偏離了報仇那件事,為了你的心肝寶貝。」



  「妳閉嘴!」



  「誰叫你從來不把心裡話說出口,我幫幫你又何妨?」華醫師捂著嘴笑道,然後白袍一甩,大步邁出病房,把房間留給可愛的小人兒。



  連海聲氣急敗壞地揍枕頭出氣,但一點也沒發洩到心裡的不爽。好一會,他才注意到窗外有一團黑色的毛髮,冷冷瞪過去,站在四樓窗外的吳以文才打開窗,探頭進來。



  「老闆。」店員小心翼翼喚了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



  「最後一節體育課,明夜來上,跑掉。」吳以文還記得代教練上課的童明夜追他到圍牆邊哭著目送他的樣子──阿文,給你朋友一點面子嘛!



  連海聲哼了聲。店長沒叫店員進來,吳以文就只能像布偶娃娃一般,上半身掛在窗架上。



  「老闆,店裡有送來的梨子和大蘋果。」吳以文從小貓咪背包中拿出白金水果刀和特級水果。



  「那一點東西就想討好我嗎?」連海聲雙手攬胸,就算身為病人也不改囂張態度。



  店員陷入窘境,說話,尤其是動聽的話語從來不是他的強項。



  「我在路上遇到橘子條紋的貓,跟他玩了一下……」



  想從美好的事情破題,但適得其反,店長抓起枕頭,用力砸向店員的腦袋。



  「貓咪很可愛,但我最愛的還是老闆!」吳以文鄭重聲明,以為店長因為他先和橘子貓培養感情在生氣。



  連海聲精明的眸子悲哀地放空一段時間,招招手,叫笨蛋過來他這兒。



  吳以文翻身進屋後,幾乎是撲了上來,然後毫無防備地被連海聲抓住頭,腦袋瓜被當作響鼓敲打。



  「老闆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吵死人了!」店長繼續打個不停。



  「老闆,店裡整理好了。」吳以文趴在病床邊,不敢輕舉妄動。



  「以為這樣我就會誇獎你嗎?太天真了!你以後給我去唸最好的商管學院,不准跟人類以外的動物,尤其是貓說話,布偶也不行!還有你那兩個損友只能吃剩菜剩飯,而且不要和黑社會背景的女孩子往來!」



  吳以文抬起清秀的臉,貓似的眼滿是為難。



  「老闆,這要先請示貓咪大仙……對不起,老闆。」還是被揍了。



  連海聲調整好店員撿回來的枕頭,打笨蛋浪費太多力氣,害他不得不再休息一下。



  吳以文拉好店長的被子,端正坐在床邊看顧著。連海聲抬起半隻眼,曾幾何時,他已經習慣生病的時候守著他的不是女人而是一個小孩子。



  「雯雯。」他叫了聲。



  吳以文怔在一旁,不懂店長的意思。



  「文文。」連海聲很清楚其中的差別,然而,這個傻瓜也知道。



  「老闆,什麼事?」



  連海聲伸手摸摸吳以文的腦袋,眼角和嘴角帶著不慎洩漏出的笑意。這個月以來,他真的很累了,手就擱在床邊,安心地熟睡過去。



  吳以文看著連海聲的睡容,大膽地把臉靠在他的掌心上,溫暖他冰冷的手指。等店長身體好起來,兩個人就會一起回去古董店,和那些珍寶們,像童話故事所說的,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他做了一個夢,在人海中尋尋覓覓,經歷過無數的痛苦和絕望,終於找到那人,牽起他的手,再也不會遺失了他。




<尋人啟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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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低調,噓。

 

卷一後面有古董店初營運的番外,依然萌軟喵喵,喜歡的請不用客氣帶走書喔!

 

感謝親親一直以來的支持,古董店能出版,是因為有您們喜歡。

 

林綠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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