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會談,村長領他們到歇腳的地方,在村子外緣,也是木造房子,那房子偏矮,但非常新,用了上好的木材,門外就聞見一股天然香氣。如果再多點金漆、石雕,幾乎就是戶小康人家的宅院。



  「你們師徒就先住這兒,我會派人再送飯過來。



  青年喚住村長:「這是空屋?」



  「算是吧。」村長含糊其詞,把人帶到門口便推說有急事,先回頭忙了。



  蒼穹和碧海興奮地繞了屋子一圈,他們幾乎沒住過像樣的房舍,兩人正要爭奪第一個進屋的寶座,卻被他們師父從後領硬生生勒住。



  「你們仔細看,這屋子有什麼古怪?」青年問著四個小徒弟,總希望他們能對眼前所見的事物多想想。



  「和其它屋子一樣,都是坐西朝東。」橙朱先說了相同之處。



  「不錯,但它的位子有些微妙,東邊的山勢太峻,到這裡,整個上午都照不到日光。它又背著西方,下午也不會透光。一天下去,屋子全是暗的。新庄仔盡是起厝的老手,怎麼可能建一棟不見天日的新宅?」



  「好人師父,你以前真的是莊稼漢嗎?」靛紫每多認識青年一天,就對他多一分玩味。正常的男人不應該像這樣想著天地想著徒弟想著所謂大道,但他們師父即使帶了一群小白雞在屁股後,也還是相當有男子氣概。



  「只要多看多聽,心就會寬闊。」青年自知駑鈍,之於學習也就不敢懈怠,而且他身邊的人都是好的教師,他很喜歡那些人溫柔教導他的模樣。「小子們,後退些!」



  青年抓著刀柄,飛身入屋,闖關啦!



  風聲響起,右方飛來一根圓木樁子,青年翻滾下身,躲開第一波襲擊。當他碰上內廳的牆面,「咻咻」,兩道疾響,飛箭前後包夾,被包著布的刀早一步擊落。青年現在已經到了屋子的中心,環視四周。有的機關是觸發性的,有的則是需要人手啟動。



  他不知道是前者後者,只是瞎猜,大喝一聲:「抓到你了!」



  前方斗室傳來較為急促的呼吸聲,青年立刻拔腿向前,在黑影鑽進地窖前給他逮個正著。



  青年不得不埋怨上天的旨意──又是小孩子。



  眼前的小鬼不到十歲,披頭散髮,臉和手腳滿是污垢,這都還好,不會再比碧海青天那時落魄。但有問題的是眼神。他在瞪人,又不像看著眼前的景物。



  靛紫最先趕到,再來是橙朱。橙朱雖然看似纖弱,但應該有些武術底子,只是他裝傻不表現。做為比較的雙面鏡兩人就被機關弄得唉唉叫,青年想了想,決定不理會那兩個丟人現眼的大徒弟。



  「噁,好臭……」橙朱捏著鼻子,躲到青年身後。



  「哇,你是豬?住豬圈?泥巴坑才是你該待的地方,別佔著我們房子…痛痛痛,臭師父!」靛紫那張爛嘴被徹底教訓一番。



  小孩沒有反應,只是轉動生鏽似的眼珠子,盯向橙朱幫青年拿的竹彩球。



  「把球還來!」他一開口,別人就能從語調和表情知道他做為思考的腦子有問題,是個瘋子。



  「你是…黃穗?」青年詢問道,小孩不回答,只是上前蠻橫搶走橙朱的竹球。



  偏偏靛紫早他一步,把球往上扔,掉下來又把球踢遠,看白痴追得四處跑而樂不可支。



  但靛紫得意沒多久,青年就抓著他的腳踝倒吊起來,把他當鹹魚甩動一番。



  「幹得好,師父!」遲來的蒼穹碧海看到這副景象,忍不住拍手叫好。



  「我知道錯了,放我下來!」靛紫沒想到除了折脖子,青年還有不少私家酷刑在等著他。



  處理好家務事,青年就回過頭來,面對這名叫「黃穗」的童子。



  「這球是你做的?做得真漂亮。」青年比平時放柔了一絲聲線,對方卻不領情。



  「這裡是黃家,滾出去!」



  青年有耐心地說明情況:「但我們沒有著落,可否到府上借住幾宿?」



  「滾出去!」那孩子只是不停厲聲咆哮,沒有辦法用尋常的方式溝通。



  他們無法,只好退出屋外。徒弟們是不想退,但他們師父都撤了,也只能跟著青年到戶外紮營。



  「師父,村長又誆我們。」大弟子和二弟子好不沮喪,本來還以為今天有床可睡了呢!



  「好了。你們照我之前教的法子,去找吃的過來。」青年拍拍手,覓食的時間到了,得在太陽下山之前餵飽肚子。



  「他們不是要送飯給咱們?」橙朱沒想要大魚大肉,但有點小魚小肉也不為過吧?



  「八成也只是說說而已。」靛紫比他頭上的小子們了解人性太多。「大聖人,你就把那瘋子捆起來,至少我們還有個屋簷可以避雨。」



  「白派絕不欺壓弱者。」



  青年看著烏雲密布的天,只能祈禱天公作美。
  







  可惜,半夜還是下起冷冽的夜雨。



  青年叫醒兩個大的,背著靛紫,抱著橙朱,急急到黃府敲門。



  好一會,大門才開了半扇,黃穗端著燭火,神色漠然。



  「我的孩子淋了雨,可能受了涼,請你借住我們一晚,明早雨停了就會離開。」青年微低下身,虔誠請求。



  雙面鏡抖著身子,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師父平時兇孩子小菜一疊,卻對一個小瘋子這麼客氣?



  黃穗沒應聲,只是拿著火燭往內室走去,而那扇門還開著。



  青年獲得首肯,半拉半抱把所有小蘿蔔頭帶進溫暖的室內。本想先找個房間放置睡得太沉的兩個徒弟,卻被黃穗阻止。



  「這是我爹娘的臥房,那間是我妹妹的,別吵到他們,你們只能睡客房。」說完,便頭也不回繼續前行。



  「師父,他家的人不是都死了嗎?」雙面鏡同時問道,青年叫他們惦惦。



  好在客房足夠寬敞,一張床放得下四個孩子。青年動手剝了兩個小徒弟的濕衣服,擦乾後把他們塞進被子裡,另外兩個大的也在他的號令下照做,一起鑽入被窩裡。



  「抱歉,可以借個柴房燒熱水嗎?」青年央求,黃穗只是比了個方向,把燭火留在客房,人便隱沒在黑漆的屋子裡。



  青年煮了鍋熱呼呼的水來,把厚布條泡進熱水裡,再擰乾,然後到床上抓一隻是一隻,把他們的身子擦暖。



  橙朱醒了,笑瞇瞇給青年照顧;靛紫倒是從頭到尾沒說半個字,乖巧得像是吃壞肚子。蒼穹和碧海兩人在青年努力的同時,也一起拿布巾擦乾青年濕透的髮絲,樂在其中。



  「師父,你剛才說『我的孩子』耶!」雙面鏡在乎的小地方也一模一樣。



  「不然咧?難道是『我的蘿蔔』還是『我的兔子』嗎?」白派的衣袍就是這一點為人所垢病,但前任掌門很喜歡在下雪天穿袍服出門,混淆視聽。



  「沒有啦!」蒼穹和碧海身子扭來扭去,實在不好意思表明他們那一點感動的幸福。









  蘿蔔都洗完了,青年摸著不知道是蒼穹還是碧海熟睡的腦袋,想著熱水還剩半桶,不要浪費才好。



  經過黃穗剛才那一番「介紹」,青年輕易推斷出他的房間是哪一間。推開門,沒有暗箭,便把燭火往茶几一放,再次挽起衣袖。



  青年沒見到人影,往地板踩了踩,聽到有回音就把板子掀開,成功抓住一名快要睡著的小孩子。



  「你要做什……」黃穗還沒叫完,就被摀住口鼻消音。



  「別吵,那些小鬼睡熟了。」青年大手一按,連衣帶人把黃穗壓下水盆,順道在他嘴裡塞了塊布條,便強壓著他洗澡。「也不小了,怎麼不會把自己乾淨?你看看,下面都是垢。」



  那孩子的指甲都掐進他的手腕裡,但青年還是沒停下手。



  青年喃喃著:「我來村子只是想學點技術,聽說島上土地不穩,常有震災,便無法拿華北的那一套來蓋房子。但看樣子,村人應該不會教我才是,傷腦筋。」



  「你拜我為師我就考慮看看。」黃穗把口中的布條拿下來,不再掙扎。



  青年猛然抬起頭,一時間,那孩子眼神清明得可怕。



  「臭小子!」青年敲他一記腦袋,既然正常了就該打。這一路,怎麼總遇上不怎麼可愛的小鬼頭?遙想他八、九歲的時候,還在和金盞玩繩花。



  他處理過四個,第五個已經得心應手,擦身子、擰頭髮都能一氣呵成。



  「我娘都給我綁辮子。」



  「哼!」青年編起辮子,很快地,一條垂至腰身的麻花辮完成了。



  「不一樣。」黃穗拈起髮辮,不甚滿意。



  「廢話,我又不是你老母!」



  「我娘很疼我,不過老爹卻很兇,比你對他們還兇。老叫我繼承家業,四歲就逼我學工夫,煩都煩死了。秧兒是我妹妹,她手藝比我還好呢,繡花做得一絕,以後說媒的人一定會踏破我家門檻,我才把門檻做得特別牢固。」



  青年望著自說自話的男孩子,難掩心中的悲慟。



  那孩子還比出噤聲的手勢,恍惚地笑了笑:「別吵到我家人,我們新搬來,還不習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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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兔子~兔、兔、七~」

「大姐,我寒假作業都快寫不完了,妳別在我房間躺在我床上唱怪歌來擾亂我!」

「哼哼~哼哼~哼、哼、哼~」

「用鼻子哼也一樣!夭壽喔,來人啊,今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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