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乾瞪著小童,要是黑衣小娃在門檻內而不是門檻外,他早就把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吊起來打。



  收徒弟應該有一套程序,之前因為危難當前,他也只能略去那套禮俗。但今非昔比,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精神來審核弟子。



  青年回想一下過去老掌門怎麼收他為徒,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年幼的他到山上的道觀兜售雪白的大蘿蔔,和他同年卻人小鬼大的白霜說他的蘿蔔是偷來的,一個小娃不可能種出和自己一樣大的蘿蔔。但那真的是他播的種子,在父母留下來的田地親手挖出來的自家蘿蔔。



  小偷!



  是我種的!




  兩個小孩在寧靜深遠的白派大門前吵鬧不休,終於引來老掌門的注意。



  年輕的老掌門穿著寬鬆的白色袍子,英姿颯爽,又帶了一點看好戲的狡黠笑容來處理蘿蔔的紛爭。



  老掌門問:小娃娃,這蘿蔔怎麼賣?



  他回:半升麥,這蘿蔔很甜的。



  老掌門笑道:喲喲,貧道看得出來。霜霜,去糧倉撈一把麥過來。



  等他接過麥子,正要道謝,老掌門就把他整個人拎進門裡,白霜在後頭關上大門。






  霜霜,這蘿蔔不錯吧?



  爹,哪裡好?怎麼看都是個笨蛋吧!









  青年安靜好一會,他真不該回想起那段把自己賣進白派,陰暗又沉重的過去。



  「修行之路沒你想的簡單。」青年決定來想想鍋裡冒出頭的小湯圓,他沒有多少時間耗下去,湯圓要糊了。



  「那麼,什麼又是難事?當心神合一,只念著心底那個惟一,即便狂風暴雨也是晴空萬里。」



  黑衣小童咧嘴一笑,顯得討喜可愛,這番話使得青年不得不再重新打量他。



  「師父,你整天都說著同一套道理,我都會背了呢!」彩衣親暱喚了青年,一點也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揪著青年的衣擺,不時跳動著。「我合格了吧?合格了吧?」



  青年把那雙小手從衣服上拉下,卻因此觸摸到冰冷的十指,他怔了下,最後還是沒放開,順勢牽著黑衣小娃進屋。



  「以後再說,先進來吃湯圓吧。」



  青年怎麼也沒想到,有的人,就像大佛一樣,一旦請進門就再也趕不出去了。



  彩衣一個小娃娃,一口氣,吃掉半鍋的湯圓。身為白派弟子的其他人,端著自己的空碗,目瞪口呆望著這個冬夜的小客人。



  正在發育的孩子,原本可以分到的湯圓子頓時少了五成,新弟子一來,便和頭上所有師兄結下樑子。



  吃飽了,今天沒晚課,也差不多該睡了。彩衣二話不說往大屋子惟一的臥房跑去,大字型攤在青年的床上,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師父,這是哪來的野孩子啊?」蒼穹和碧海有著同樣的疑問,青年壓著太陽穴,難得過節,他不想隨意發火,明天就會把這尊大神拎走。



  青年好不容易把沒吃飽而同仇敵愾的徒弟一個個壓上鋪子,梳洗一番後,回到自己床前。彩衣見了他,睜開半雙水靈的眼睛,立刻讓出半邊位子,還把黑衣毛衣脫下來,折成一塊小睡枕。



  青年無視,平常心上床就寢,旁邊的小毛頭卻眼明手快扒住他的胸膛,直說「好冷、快冷死了」。



  「少來,這把刀絕不會給你,你死心吧。」



  彩衣只是把手貼在青年的左胸,感受人類沉穩的心跳。



  「你勉強把神器藏在心中,可是會折壽喔,還不如送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用它的。」彩衣笑瞇瞇地說,臉上一派天真無邪。



  「你配不上它,想也別想,明天送你回該去的地方。」



  「我家就在這兒,就在你們所霸佔的居所上呀,你要負全責,我不管。」彩衣把手腳全巴在青年身上,自認青年不敢對他動手。



  「我再找一處新家給你。」青年試著協調,沒有去辯解林子不是他們伐的,也沒有說明山神同意的經過。



  「不要,我要當你的弟子,你不是還欠一個可以繼承意志的門徒嗎?我很聰明,比所有人都還聰明,長大了會更聰明,你一定會滿意的!」



  「然後把刀給你?」



  「沒錯!」彩衣不覺得入教到奪得神器之間有任何不妥之處,理所當然。



  青年自然沒和一個外表才六歲的娃娃計較,但有些事,他必須明說。那些在大通鋪睡大覺的孩子,幾乎和世俗的緣分盡了,不過假使有一天,他們執意要走,也只要把心投回塵世中就一了百了。



  「但你不行。明天早上,就給我離開這個地方。」



  彩衣只是摀起雙耳:「不聽不聽,呸呸呸!」









  隔天一早,橙朱發現他的道服不見了,原來是被某個小小孩給穿去,堂而皇之坐在道場上,等著青年到來。



  「師父,你看橙朱這樣光溜溜的,大伙不就全知道他是男子了嗎?」蒼穹和碧海兩個爭著給三師弟出頭,讓青年一時沒明白他們說了什麼,明白之後就立刻賞了兩記頭搥。



  「小美人,給你穿。」靛紫給橙朱遞去自己的白袍,換得一記倩笑。「這樣我們也算是坦承相見了…哎喲,師父,別扭耳朵!」



  黃穗從倉庫拖來打樁子的大木槌歪斜,對彩衣喃喃唸著「我要打老鼠」,也被青年拖到牆邊去省思。



  「彩衣,把衣服還給人家,換回你的衣物。」



  「不要!」彩衣緊摟住白色衣裳,搶了就是他的。



  青年不能打,他只打妖孽、惡人和徒弟,打了就會變他徒弟。



  「那你滾,用你的絨衣換那身白袍。」



  「不要,我要住在這裡。你趕我走就是嫌棄我,我要告訴山神大人你嫌棄我!」彩衣又是哭又是威脅,在道場上打起滾來。



  「阿紫,這世上竟然有人比你還要可惡。」雙面鏡異口同聲揶揄聳肩的靛紫,又厭倦般補上一句:「拜託,不要再一起出聲,輪流啊輪流,有點默契好嗎?」



  青年撐著額頭,天人交戰一番。白派教義確實秉持有教無類的精神,於情於理,他都不應該拒絕。



  「我就收你當六弟子,暫時。」青年咬牙切齒地說,可以動手了。



  彩衣還來不及得意,頭和雙腳就被抓起來,整個人被捉到青年大腿上打屁股,沒有任何善心人士要來救他。



  「你還鬧!還敢在我的道觀鬧事,找死!」



  「你這個壞人,壞師父,嗚嗚嗚!」



  彩衣這才認清,昨晚那個拍著他的背入睡的男人,只是鏡花水月的假象。









  經過一番轟轟烈烈的入門儀式,他們道觀又多了新的成員。



  彩衣因為身子小,武打當然比不過別人,但像天書的心法和玄之又玄的道術卻是眾弟子裡最快理解的一個。



  可是每當雙面鏡想去捏捏他的小臉,彩衣就會一臉不屑掉頭走人,和溫婉的橙朱、惡劣的靛紫也不親,更別提整天把他當成糧倉害鼠的黃穗。



  彩衣只愛黏著青年,每個晚上總是有辦法溜進青年的房間,挨著師父大人舒舒服服睡上一覺,就像沒斷奶的幼獸。



  他偶爾還會自鳴得意發表像青年說理的言論:「每個人啊,不管多會偽裝,心裡總有空隙,我會等到那麼一天。」



  他和青年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比這些自以為是的人類小娃要了解青年更深。他們都不知道,青年半夜常會因心絞痛痛醒,睡得不好,白髮一天比一天還多。他的心是偏的,容不下那把刀,要是再找不到繼承人,過個十年,不,五年就夠了,神器就會自個穿心而出。



  真是愛找罪受,把刀給他就好了嘛!



  每次等青年症狀緩和過來,回到床上,彩衣就會故意去壓他的胸口,而青年以為自己吵醒他,總會摸著他的腦袋,哄他入睡。對他,比對白天痛罵那些不長進的笨蛋還要溫柔好幾百倍。



  彩衣今晚也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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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小讀者熱烈討論角色劇情,都覺得好有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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