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祈安還沒開口唱歌,陸老么就昏睡過去,喪門給他拉好被子。



  「喪門,咱們去吃飯吧?哥哥他們還等著呢。」



  喪門被陸祈安往外拉去,不放心地回頭,只見床上放著一具破敗的布娃娃,合眼再看,又是沉睡的小孩子。



  到餐桌上,陸三哥朝他們兩個小的遞出兩碗滿滿的白米飯,陸大哥撕了兩支雞腿,一人一支,喪門慎重地小口咬下,哪像他朋友吃得滿嘴油光,還有六隻手幫忙擦嘴。



  「祈安,很抱歉,乾爹他不能回來。」陸家兄長彼此互望一陣,今年依然遺憾。



  喪門一口飯哽在喉頭,這個家太溫暖了,讓他以往沒發現少了什麼。



  「我只要哥哥在就好了。」陸祈安笑著回應,連絲毫停頓也沒有。



  「嗚嗚,我的小祈安怎麼這麼堅強呢?」陸青枝偏頭攬著陸祈安的腦袋瓜,不時發出悲鳴。



  喪門看陸三哥飛快抹乾眼眶,急忙再給他四弟挾菜。



  陸二哥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望著陸祈安的眼神中滿是溢於言語之外的情感。



  「話說回來,小么的病怎麼辦?」



  餐桌上少了他們最小的寶貝,讓陸家兄長們不免掛著一絲憂愁。



  「乾爹說那身軀殼頂多撐十年,他年紀才這麼小就重病纏身,看他總是受病痛煎熬實在捨不得。」



  「十年?十年後就會死掉的意思嗎?」喪門一雙筷子懸在半空,陸判喝斥不關他的事,但他無法不在意。



  「不會的,弟弟他一定會平安長大。」陸祈安自信滿滿說道,成功緩解喪門的不安。



  「祈安,有些事不能強求,你可別像你爸爸盡做傻事啊!」



  陸祈安可愛地搖著頭,再三保證他會乖乖的,還要陸二哥餵他糯米丸子。



  「哥哥你們去照顧小恩,喪門會陪我玩。」



  「那你不要亂跑出去。」



  「好!」



  吃飽飯後,陸祈安帶喪門到倉庫翻出各種不一樣的布偶、木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中意的,和四歲小娃的身形差不多。



  喪門眼睜睜看著陸祈安把娃娃抱去他小弟的房間,理由是找個人陪弟弟睡覺,但他的哥哥們覺得不妥,叫他把娃娃收回去,怕會擾亂小弟的心神。



  喪門聽到全部的對話,但見到的卻不是那回事。陸祈安把假娃娃放在床上,抱走的是陸家的小老么。喪門頓時明白何謂「偷天換日」,天和太陽何其明顯,但說不定他朋友就是有辦法掉包全世界。



  「祈安,這樣好嗎?」



  他朋友背著娃娃,一點也不覺得重,牽著他的手,從陸家無數密門中的其中一個溜出山外。



  「喪門,你不想看看『年』的模樣麼?」



  說不好奇是騙人的,但喪門總覺得不太好,回去一定會被教訓一頓。



  「你看『年』這個字像什麼動物?」



  「牛?」



  「沒錯,年有四個牛蹄子,兩個紅角,一條趕蒼蠅似的細尾巴,生在海中,新舊年交替的時候,就會現身。」



  「很可怕嗎?」



  「其實長在這座島上,應該不意外牠的存在。他在地殼深處睡不好就會翻身,土地上的人們往往會被他給嚇一跳。」



  「那是迷信吧?臺灣地震多是因為位於板塊的交界帶,當地球的核心累積過多的能量就會從這些縫隙湧出,促使懸浮在岩漿上的地層運動起來,和古人說的『地牛』無關。」



  「喪門,大陸漂移至今還是一門假說喔,科學家只能用現今有的證據去推斷過去,人們擁有的時間太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類不能明白百年以上,或是超出文字記載的千年現象。但千百之於世界的時間,不過眨眼而已。」



  「祈安,人類雖然短壽,但有許多人窮及一生去追求一件事或是一個現象的真正原因,把經年累月的探索結果留給後世,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我們已經比前人更要接近那個永恆不變的道理。地層研究的範圍太大,又像你所說的,它的一步說不定就是幾個億年,但關於地殼運動的學說已經得到普世的認可,世界各地都可以觀察到同樣的現象,而地牛只是華人的傳統觀念,不會只有我們這邊有,而西方世界就不存在,會隨著地域變化而失效的道理絕不是真理。」



  喪門說得有些激動,吵醒陸祈安背後沉睡的陸小弟。



  「你們在說什麼,哪裡有牛?」



  這很難和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解釋,雖然他們也不過八歲。



  「噓,小恩,牛躲起來了。」陸祈安故作神秘,陸老么趕緊把嘴摀在他肩上。「在左邊,不,在右邊…哇!牛哞哞出現了!」



  陸祈安用雙手比出牛的形狀,陸老么叫了一聲,隨後他朋友手上的「牛」突然貼在小弟面前,又換得一次驚叫。



  喪門就想,明明那麼會和小孩子玩,為什麼陸祈安到小學都裝死,整天只會笑和說蠢話,和同齡學子完全不對頻。



  他們還在山區遊蕩,一點風也沒有,但還是很冷,陸祈安的脣都凍得發白,不過他弟弟卻沒有感到任何不舒適。



  喪門握住陸祈安的左手,希望把自己身上的熱度都傳送過去,就像他對自家小弟做的一樣。



  「喪門,如果等下年獸嚇著了你,我可以給你抱著哭。」陸祈安向喪門回以一記相當可人的微笑。



  「不用了。」他才沒那麼沒用,而且本來他就能想抱就抱,才不需要本人的同意。



  喪門總以為他已經玩遍整座山頭,但當陸祈安領他來某個洞窟前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陸祈安從袖口拿出一束衝天炮,敲敲手指點燃引線,喪門還來不及勸阻,友人已經把衝天炮往洞窟裡放。



  「咻-碰碰碰!」



  鞭炮炸得黑夜有了聲音和亮光。



  「祈安,你在做什麼?」



  「趕年獸呀!」



  可是喪門沒有見到年獸,和陸老么一樣失望,從洞窟跑出來的是被炸得滿臉黑污的長袍男人。



  「哪個傢伙!不要命了是吧!」長袍男人即使揮舞拳頭大吼,卻不使人害怕,只有一種飄然的氣息。



  陸祈安笑瞇瞇地迎上去,長袍男人低頭望了一眼、二眼、第三眼,隨後發出不似人類的詭異尖叫。



  「陸、陸、陸…妖孽來啦-!」



  「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長袍男人眼角抽搐,陸祈安則朝他眨眨眼。



  「你來仙界做什麼呀!」



  「替我準備一隻年獸。」



  「你早就和無上天宮鬧翻了,還敢闖入仙人的地盤,找死是不是!」



  「請替我備妥一隻年,健康點,能承受猛烈的攻擊。」



  「千年以來,人世的妖獸死的死、逃的逃,早就沒有年的存在了,你是要我生什麼東西給你?」



  「真不巧。」陸祈安露出些許遺憾的笑容。「但還是請你交出年,我答應我弟弟了。」



  「你根本就不想聽我說話!」



  「四哥,沒有年獸嗎?」



  「當然有啦,哥哥怎麼可能對你食言呢?」陸祈安對小弟安撫一陣,轉頭面向冒冷汗的長袍男人。「兄台變形術如此優異,何不為陸某展示一回?如此皆大歡喜,給你表現的機會,而讓我弟弟開心。」



  「你威脅我?」



  「喪門,我有麼?」陸祈安無辜聳肩,喪門實在沒辦法不站在友人這一邊。「請你快些,我會手下留情的。」



  「不僅要變給你看,還得給你打著玩嗎?」



  「對!」



  於是長袍男人滿懷哀傷地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一刻鐘後,他們聽見妖獸的咆哮。



  「年獸來了!」



  巨大的牛,從山上朝陸祈安俯衝而來,只見陸祈安往前擲出一枚黃符,高喊「一閃一閃亮晶晶」,黃符便發出炫爛電光,把兇惡的年獸電成焦黑的牛,那隻大牛癱在地上,袒著肚皮抽搐,慢慢縮小成普通大小的牛,雙眼還含著淚。



  「陸家風水師今天又打敗了壞妖怪,維持世界和平!」陸祈安高喊一聲,陸老么高興地舉雙手應和。



  喪門蹲在紅牛旁邊,為他朋友的任性道了歉。



  「身為堂堂守門人,我招誰惹誰了?」紅牛慘澹地喃喃自語。



  陸祈安拍拍陸小弟的背,把突發的咳嗽壓下,直到陸老么睡著為止,才又像背娃娃一般跑來和喪門一塊蹲著。



  「對了,年獸呀年獸,給我幾顆仙丹。」




  紅牛悲情地起身,垂著尾巴到山洞裡去,不久後,長袍男子拎著一個小麻布袋出來。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陸祈安背著沉睡的陸老么,笑而不答。



  「冷眼旁觀是我的錯,但我可從來沒想和你作對過。」長袍男子張嘴,吐出一片紅煙,化成絹布,交到陸祈安手上。「你在人世鬧得轟轟烈烈,怎麼沒想過到仙宮養老?不要說做仙,憑你的才幹,當神都沒問題。」



  「我一直都是人吶,沒別的身分。」



  「就因為你的堅持,仙界差點被你廢了。他們開了幾百次會,同仇敵愾,勢必除掉你而後快。」



  陸祈安笑了聲,顯然沒把人家放在眼裡。



  長袍男人雙手負在身後,在三個孩子面前來回踱步。



  「天宮那些傢伙做為清高的仙,心裡頭多少厭惡著混濁的人世,但你卻喜歡洗泥巴浴,陷了一世又一世,是不是陸家人全死光了你才會真正放手離開?」



  「陸某……」



  「拜託你別開口,我已經違反仙律,為了還清你的恩情跟你胡鬧。你快走吧,要是他們春酒喝完,發現你就不妙了。」



  喪門拉扯陸祈安的袖口,他朋友從來就不是個聽得進忠告的人。



  「我不在的三百年來,仙界給陸家找了多少麻煩?煩請你轉告他們,陸祈安會討回所有的債務。」



  長袍男人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但喪門卻覺得他一時間,難掩悲傷。



  「就叫你別陷著就是不聽,看看你變成什麼樣子?」



  「我變了麼?」陸祈安卻還是一派輕鬆。



  「你最看重的就是人類,但現在你身邊有誰是真正的人?總有一天,你的信念不再,這千年的付出,你還剩下什麼?」



  喪門看陸祈安那雙漂亮的睫抖動著,不知道在懷想些什麼,那目光是多麼溫柔,不曾後悔也不曾怨嘆。



  長袍男人深深地嘆了口氣,把袍子脫下,罩在他們身上。



  「他們要來了,我送你回去,你把你的寶物看緊點,我不管你了。」



  一眨眼,他們回到陸家的後院,陸老么醒了一會,還跟他四哥說「好好玩,下次再去」,年獸聽到了可能會哭。



  然後他們被值夜的陸二哥抓包,雙雙被捉到陸家祖先牌位前,罰跪守歲。陸小弟被抱回房裡休息,病情已經好轉不少。



  喪門整夜沒睡,他想或許是這個緣故,他的父母才會長活一生,四處興風作亂,丟爛攤子給他收。



  「祈安。」



  陸祈安靠在喪門肩膀假寐,低應一聲,沒什麼精神的樣子,看來那些苦勸多少影響到友人的心神。



  「就算你什麼都沒有了,我還是會和你在一起。」



  陸祈安聽了爆出笑聲,喪門氣得搥他好幾下,他是認真的。



  「喪門,就算什麼都沒有,我也無所謂,人生來本來就是一場空。」



  「沒有我,你也無所謂嗎?」喪門不禁感到寂寞,他沒來由地認為自己不是屬於陸祈安義務關心的範圍。



  陸祈安這才止住笑,伸手掐了下喪門的臉頰。



  「陸祈安最最喜歡的就是喪門了,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最最最喜歡的也是祈安了。」喪門閉上眼,不去看友人的笑臉,想要揣測陸祈安真正的感覺。「我不要你的什麼,朋友本就互相扶持。」



  「星星,讓我許個願吧?」



  喪門張開眼,對上陸祈安款款笑容,再也捨不得不看。



  「希望一家人永遠不分開…是這樣嗎?祈安。」



  「哎,你說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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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加兩人甜蜜蜜,完。

 

接下來還會陸續還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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