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我帶小二哥回來的時候，是穿著小熊圍裙的小草興沖沖為我開的門。



　　「之萍姊，今天有蔥爆雞丁…喝啊，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男人』對吧！」



　　小草瞪大雙眼，投以唐二血海深仇的目光。



　　唐二用手指把墨鏡架高，露出比目魚眼睛，兩人對視一陣。就讓咱家看看優質新生代和連續劇主角型酷哥會擦出什麼驚人的火花。



　　「這種該死的氣息…又是天上下來玩扮家家酒嗎？」



　　「難怪有一股臭味，原來是下界的雜碎。」唐二說，又把墨鏡挪回鼻間。



　　小草的脣張張開開一陣，氣勢輸了一截，憤然抓住我的雙臂。



　　「這是劈腿啊，之萍姊！」



　　誰劈誰了，真是的。我笑個不停。



　　「素心，你能不能叫格致和阿意過來一趟，問他們這幾天有沒有空？」



　　小草雖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但還是照我的囑咐辦事。在他忙著聯絡好友的同時，琳琳雙手攬胸從房間裡走出來，跟我打聲招呼，用眼角打量唐二。



　　「喲，上界的也扯進來了啦。你們這群自以為高貴的種族，最愛推卸責任，成事不足，在人間的敗績可說是轟轟烈烈，可別扯我們後腿。」



　　小草從未給過琳琳這般激賞的眼神，唐二照慣例推了下墨鏡，挽起袖口。



　　「較量看看？」



　　「我們十殿可不像天界濫竽充數。」琳琳低身按摩膝蓋，開場前的熱身。



　　「孩子們，有話好商量嘛！」這種大戰前夕的氣氛是怎麼回事？「你們現在都應該是『普通人』，對吧？」



　　我話一出口，他們就像洩氣的熱氣球，頓時沒了征服兩極的壯志。唐二冷冷地說他要上廁所，我指示他方向；而琳琳低啐了聲，用力坐上沙發，雙腿大開。



　　熊寶貝從沙發底下鑽出來，跑來給我抱高高，等唐二尿尿回來，小熊又趕緊躲到沙發椅下，真是一隻膽小熊。



　　格致和香菇很快地趕了過來，自動自發地拿了碗筷盛飯，不忘給唐二撂下挑釁的眼神。



　　雖然有點幼稚，但比起唐家那些人，小致他們算是風度不錯了。



　　唐二堅持不想和他們處在同一個空間，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望著遠方想妹妹，我送飯過去的時候，他什麼話也沒說，等我背對他，走離兩步，他才安靜地動筷吃飯。



　　好像流浪狗狗，可惜他的毛不能亂摸。



　　另一邊就熱鬧得多，大口喝茶，大口吃飯。他們特地給我和熊寶貝留了主位。



　　「我聯絡上太監了。」格致插撥一則消息。



　　「太監？」我問，似乎有聽說過這個大名。



　　「他道號叫小玄子，聽起來就像太監。」小草補充道，香菇大笑，琳琳也嗤笑一聲，看來他們都認識。「和我們同年，比機車還機車的一個傢伙。」



　　「他說五個人就能成陣，能從我們魂魄的共鳴點找到今夕陛下。」



　　「找到林今夕」這句話，足以讓我停止呼吸五秒。



　　「我收到消息，北部和南部都有人目擊到類似我們目標物兩女一男的身影，看我們要先從哪裡試試看。」



　　「南部，有一個秀色可餐的高人指點。」我給了建議，這也是接下來我想說的部分。



　　格致看了看我，隨後掏出隨身筆記本，塗塗寫寫。



　　「太監也在南部道觀，就叫他別上來了，我們下去和他會合。」



　　「之萍姊，什麼時候出發？」



　　這需要詳加考量，但我只要一想到兔子和阿夕，英明度就會大幅下降。



　　「走吧！」我大口扒光碗裡的飯菜。「小二哥！」



　　不一會，唐二有條不紊走來客廳，和我們保持固有的距離。



　　「載我們一程，帥哥～」



　　「妳，還是他們？」唐二冷冷推了下墨鏡。



　　我抹乾淨嘴角油光，過去在他臂膀蹭了蹭，表示友好。



　　「哎喲，不要這樣啦，這些孩子們很可愛的！」



　　「孩子？」唐二質疑說道，格致他們也毫不客氣擺出流氓陣形。



　　「難道你也認定十八歲那條小男生線？請跟我握手！」林之萍活了近四十個年頭，終於遇上同道中人。



　　「多一個人耶，太太。」琳琳出聲提醒，她也間接認定唐二這個免費司機。



　　「小琳，不打緊的，妳坐我大腿上。」



　　琳琳朝我吐了舌頭。「才不要！」



　　她只消撥一支電話，十分鐘後，我家樓下就出現黑衣騎士，義務載她到一級戰場去。



　　「小熊，拜拜。」琳琳拎著皮包，瀟灑離開我家大門。



　　熊寶貝從沙發探出頭，揮揮爪子。



　　我們二號大隊也差不多時候了，我站在玄關，先把四名帥哥請出去，拿出母親的囂張嘴臉等著家裡怯懦的幼子。



　　「媽媽要走囉。」



　　熊寶貝一雙耳朵露出來，還在天人交戰。



　　「要去找你哥哥囉。」



　　熊寶貝爬出上半身，阿夕和小七的吸引力比天高比海深，但竟然不足抵過熊熊對陌生環境的懼怕。



　　「要丟下你囉。」轉身，關門。



　　哎，我好壞。



　　不一會，我家門板傳來軟布偶撞擊的無力聲響，熊寶貝哭喊著，小草他們聽了都於心不忍。



　　「妳怎麼那麼無聊？」連唐二都忍不住幫腔。



　　我重新打開門，熊寶貝直接撞進我懷裡，一直哭，哭個不停。



　　「寶貝，聽媽媽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堅強。」我抱緊家裡僅存的孩子。
　　








　　自從撿了小七之後，我已經鮮少夜半出遊。車子穿梭於高速公路，司機始終酷著一張臉，繃帶還滲著血，但他一刻也不想慢下。



　　我也是，想到離阿夕和小七愈來愈近，我就睡不著覺。



　　後座三個大男孩，據稱一上車就被車墊咬了屁股，和狗狗車過不去。不過吵了幾個小時之後，他們就頭靠著頭，睡得好熟，小熊也睡在格致大腿上。一方面也是由於唐二駕車技術相當優異，坐在車上完全感受不到顛簸。



　　「你會睏嗎？」



　　「女人，不要干擾我。」



　　「我是之萍，林之萍，綽號是兔子老母。」



　　我蠻想從唐二口中套出他和小糖果的生活點滴，可是這麼似乎有些為難司機，也影響到全車的安危。



　　沒辦法了，只好由我開始分享。



　　「有一天，天氣很好，綠森林的動物們都跑出來踏青，兔子老母帶著小白兔到超市採買日用品──」



　　「妳場景跳太快了。」



　　哇，他有在聽耶，我再接再厲。



　　「兔子老母明天就要出國去了，買了很多衛生棉當庫存，還示範給兔子看怎麼用才不會側漏。因為兔子太可愛了，兔子老母忘記他是公兔子，不需要，被搥了兩下頭，哭哭。」



　　「白癡。」唐二捧場地給了回應。



　　「兔子從來沒出過國，也沒搭過飛機，他一直很擔心給我的護身符會不會因為距離和信仰的因素失去效用，但是他為我好的心意無庸置疑，我覺得就算到外太空也會受他保佑。」



　　「他的能力沒有例外。」唐二肯定了兔子的愛。



　　「我還多買了一張世界地圖給他，回家把我出差的地點圈給他看。他問了許多問題，還被他大哥笑地理不好，光是我什麼時候回來就確認了三次，而我一直到登機前才發現他有多不安。」



　　「妳想多了。」



　　「我之前工作忙，冷落了我的孩子，小七說不定怕我膩了、不要他了。」



　　狗狗車叫了兩聲，似乎在安慰我，好狗兒。



　　「小七說，天上很漂亮，在那裡他一定會過得很好。」我不想說這種聖人的話，但是總是忍不住希望好兔子能有好日子。



　　「妳對他是種阻礙。」



　　「我是兔子老母。」



　　「他很適合天界，即使他並不怎麼喜歡。」唐二挪了下眼鏡，又拍拍方向盤，要狗狗車注意周圍的狀況。「白仙請聖上賜給他能照看人類的位子，於是仁慈的聖上照他的意願把白仙派去邊境的桃花林，永遠盛開紅華的林子。花香會麻痺精神，那是令神仙快樂的林子，可以忘卻凡塵，忘記曾為人的身份。」



　　「那個『聖上』根本是故意整他。」和小七的訴求完全不一樣。



　　唐二抬高墨鏡，用比目魚眼瞪了瞪我。



　　「不要質疑我們的王。我那時候也沒察覺到，聖上對他有…這麼大的期許。他絲毫不受桃林所惑，整個身子必須貼在泥地上，才能聽見人間對天上的哭嚎。要是他還想援助那些受難中的人類，他就得把頭顱全浸入泥裡，弄得他總是一身髒污。每次聚會，誰都不想坐在他身旁。」



　　「你們不覺得這是欺負小動物嗎？」哦，我快哭了。



　　「少囉嗦。」唐二沒有反省的打算。「人世就是污泥，枉費聖上試煉他這麼久，他始終沒悟出這個道理。」



　　兔子本來就不聰明，又心軟得可以。不行，我還是覺得那個「剩下」是在捉弄我的寶貝兒。



　　「九妹只是在宴會為白仙說了一句話，就被貶到桃林去，幫他洗衣服。」



　　「賜婚？」聽起來很有夫唱婦隨的感覺。



　　唐二的脣抿得死緊，似乎不想承認他的寶貝妹妹就這麼被男人拐走了。



　　「他憑什麼？我真恨不得他去死！」



　　「小七！」兔子被敵視了，快要拖去宰啦！



　　唐二好一會才冷靜下來，還因為剛才血壓急劇上升迸發了頭痛，我看他摀著額頭，趕緊給他搧風。



　　「白仙眼中只有人類，九妹洗他的髒衣服洗到雙手龜裂，他也沒有慰問她半句話。她可是天界最嬌貴的公主。」



　　我突然想起七仙和我提過一句最悲情的話──



　　大姐，我門派禁女色。



　　小糖果，加油，攻略兔子需要愛和耐心，阿姨幫妳打氣，相信妳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這次要不是她執意下凡，期望再續前緣，就不會發生這等事了。」



　　「不是小七的錯，是那些壞人不好。」



　　「我知道，但我總忍不住這麼想。」唐二的臉別過一邊，放任車子自動導航。「人類就是這麼脆弱嗎？」



　　我幼年的時候，爸媽都出外工作，負責把嬰兒的我帶成鬼靈精是爺爺大人。每當我找不到爺的身影，世界就要崩解了，但是我得忍耐著，等爺爺回來再撲過去，吸附住他的小腿。



　　這時候，爺爺就會摸我的頭，說「小萍很棒」，一個人都沒有哭，我是個了不起的小屁孩。



　　爺說，雖然最愛哭的總是人類，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神很堅強」還是「鬼很堅強」這種話，只有人彼此間會這麼鼓舞，可見「堅強」是人的特質。



　　或者說，是在八九不如意的人生中不得已學會的技能。



　　「她不會有事的。」我寬慰著唐二，也安慰自己。



　　這一夜，我們這兩個親屬都沒睡。






　　清晨，格致的手機響了，電話傳來清爽的男音，向大家問早。



　　（呼嚕嚕，各位旅客，您們即將抵達的仙君洞府是──羅若波若觀，現在右轉，再左轉再右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正沿著山路走到底就是我家啦！）



　　「太監，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小草搶了電話吼人，話筒回給他大笑聲。



　　（我家本來就叫『羅若若多羅』，我出去做法事報觀名都會舌頭打結。）



　　「誰跟你計較這個，是態度的問題！」小草對著手機就是一頓罵。



　　（又不是像你擔心就能找到咱們大主子，更何況貧道我根本不擔心他。喏，司機大哥，走到底，純潔的白色房子就是了。）



　　唐二懶得應聲，只好我來幫腔：「知道了。」



　　（這個柔軟的嗓音是？…您好，靜候您大駕光臨！）



　　嗯？為什麼瞬間正經八百，還特別表現出對人的敬意？



　　（林今夕的母親就是我母親，請您不必憂愁，我們羅波若道觀絕對會傾盡全力尋得您的孩子。）



　　「哈哈哈，謝謝你了。」這個小朋友還蠻可愛的嘛！



　　「羅子玄，你休在口頭上吃之萍姊豆腐！」



　　（葉素心，現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別想仗著過去的位子狐假虎威！）電話沒有擴音鍵，對方的聲音卻大得全車都聽得到，害小草氣紅整張臉。（林今夕前陣子來找我的時候，還讓我看了林姊姊的照片，真的是個美人，我很喜歡。）



　　「你很喜歡又如何…等等，你說今夕陛下去找你，什麼時候！」



　　後座三個人同時跳起來，六隻眼睛一起瞪著我手上的行動電話。



　　（嚕嚕，天機不可洩漏，你們到了再說。拜拜啦！）



　　「死太監！」



　　我把手機還給若有所思的格致，之前萌生在我腦海那點小小臆測得到新的佐證──小七沒有回家，而阿夕是出門了。



　　我問唐二能不能開快點，他油門一踩，狗狗車疾速前進，幾乎要飛了起來。



　　不，不是幾乎，我看著車身和路邊柵欄的相對高度，超過車輪能接觸地面的距離，真的飛起來了。



　　「卑鄙，下凡就下凡，還偷帶靈獸！」



　　「汪！」車子表示抗議。就像看球賽禁帶寵物一樣歧視狗，狗會比人還吵嗎？



　　「小草，別這樣嘛，狗狗車…會飛的狗狗車……」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小七和阿夕老是說我是奇珍異獸的狂熱分子，我對他們的愛和稀有度成正比。媽媽我口頭上否認，但實際上，沒辦法，實在喜歡得半死。



　　「阿古，你體型比較像保育類動物，快點，我們不能輸！」



　　「吼吼吼！」香菇搥打他結實的胸膛。「黑熊在此，誰與爭鋒！」



　　聽到關鍵字（熊），原本睡死的熊寶貝驚醒，看到身旁的大哥哥們這麼熱鬧，也撂出爪子拍打綿軟的肚子。



　　「熊殿下也要發威了囉！」小草把右手拱在嘴邊，佯裝成大聲公，為小熊造勢。「格致，抬轎！」



　　「嘿咻嘿咻！」格致把熊熊扛上後頸，讓小熊能抓著他的腦袋，跟著他左右搖擺的頻率晃動。



　　熊寶貝好開心，阿夕和小七不見後，第一次笑得那麼開懷。格致頓了些會，幾乎沒讓人發現他起伏的情緖，繼續在無人的山路呦喝著。



　　「再來！」我賣力鼓掌，支持他們人來瘋，把黑夜吵走，白晝快來。



　　「一群白癡。」遊覽車司機唐二給了我們相當富有情感描述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