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上完主餐,我才在連鎖簡餐店清醒過來,黃妹妹和張小姐在餐桌對面目不轉睛看著我,我低下頭注視盤中的咖哩,真想把自己埋進飯菜裡淹死。



  「總之,先吃飯,吃飯皇帝大。」黃妹妹把湯匙遞給我,好像年長十歲的是她不是我。



  「你這個毛病很久啦?」張小姐爽朗問道,被黃妹妹踹了一腳。「有沒有給醫生看過?不是五旗之一有個大夫嗎?」



  「他是個庸醫。」



  「就是治不好的意思囉?」張小姐一聲嘆息,又起身趕走鄰桌的女孩子。「別拍了,給不給人休息啊!」



  眼角不時有閃光燈掃來,本來我連湯匙也握不好,索性不吃了,不吃也不會死。



  張小姐叫了服務生過來,要買他頭頂的黑色鴨舌帽,雙方你來我往,真的被她弄來店裡的制服帽,直接往我頭上套。



  「好啦好啦,繼續吃。」張小姐挖了盤裡炒飯就要餵我,我抵死不從。



  「哇,這樣好像在和大明星幽會!」黃妹妹滿足於虛幻的妄想世界。



  「這讓我想到異界最大的演藝公司──寶島經紀,他們旗下最火紅的明星狐田田已經宣布退出星壇,其它新秀又不爭氣,只想出名,沒外表沒實力又不努力。不過老許說她看中一個深具潛力的素人,只是身分比較尷尬。」



  「怡如姐,沒想到妳變態歸變態,說話好有趣喔!」黃妹妹被逗笑了,我想張小姐要是告訴她,她親愛的哥哥是天界五旗令之一的跑腿黃,黃妹妹也會覺得這笑話不錯。



  「她說,她要捧紅天上殺人千萬的黑旗令主,大家都說她瘋了。」



  「是瘋了。」



  「不過你這張小白臉實在難得,而且總是散發出『我很憂鬱』的氣息,在女性消費群很吃得開,不,即使是男性也抵擋不了。」



  比如說,我跟仁哥說,我不開心,仁哥就會去摘星星月亮給我那樣子嗎?



  張小姐口中的「老許」,總是到公所來騷擾我,不氣不餒遞給我幾百張燙金名片,其中一張給仁哥收著,其它全進了回收筒。要我清唱、又要我唸口白,不勝其煩地問我的專長和興趣。



  早知道她不是人,就該把她塞到馬桶裡去,永絕後患。



  兩個女性同胞一說到演藝圈就吱喳不停,而我是個和現代社會脫節的米蟲,插不進話,就只能吃飯。



  「可憶哥哥,你會什麼樂器?」



  妳們聊天就聊天,為什麼手上要抓著一張清單逼問我?還語重心長表示只有臉是不夠的,現在流行全能明星,要有才華和幽默感。這什麼?以為她們是選秀評審嗎?



  「我是廢物,什麼都不會。」



  張小姐左手在臉旁搧了搧:「佳芬好像說你情人節彈鋼琴獻唱過,害她連續三天被靡靡之音占據心思,工作上不了軌道。」



  「哇,鋼琴!」黃妹妹一臉憧憬,少女情懷總無知。



  都怪仁哥不好,叫他幫我訂餐廳訂那什麼燈光好氣氛佳的小酒吧,還附贈一瓶紅酒,酒過三巡我就茫茫然上了台,加加也在台下茫茫然拍手歡呼,最後還是罪魁禍首仁哥把我們兩個醉鬼送回家,一人一邊抱著他手臂不放,他個人表示我們很可愛他很幸福。



  本來因為老媽教書的關係,老家有一台風琴,五線譜什麼的都是母親傳授下來的家學,後來在我十五歲那年全部燒成灰燼,差點連我一起燒掉,要不是老媽衝進來一邊哭一邊甩我巴掌把我拖出去,我就可以順理成章結束這一世,無憂無病去投胎。



  結果慘烈失敗了,害母親丟了再婚的機會,還遇上我命中的剋星──李加分。要說我後半生都是為李佳芬活著,也沒什麼不對。



  那時為了保她一條小命,每天都得像個癡漢去接送她上下學,莫名其妙被她嫌棄學校差勁、沒上進心,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連老媽都誤會我對人家第一女中校花有意思。



  校花算什麼,我見過的天仙還不算多嗎?有口不能言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某天夕陽正好,李加分竟然很不要臉地問我是不是喜歡她,不回答還不跟我走。天都快黑了,耍什麼大小姐脾氣?



  我斬釘截鐵地否認,她還不相信。



  我只好老實說:我是為了保護妳,單純為了保護妳,才來到妳身邊。



  之後小加一路上低著頭,沉默著回家。我去拉她的手,還被她甩開,真是令人生氣。



  回家我忿然踞在沙發上,老媽竟然只過來摸摸我兩下頭就回去改學生作業,一點也不關心我,還用天氣真好的口吻說:又和小芬吵架啦?



  整個晚上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跟媽媽撒嬌也被嫌棄沒小時候可愛,這都是李加分不好,我回房間故意拿紙團扔樓下陽台,扔到第十三顆,李加分終於插著腰,火冒三丈仰著熬夜唸書的痘痘臉瞪我。



  她毫不客氣大吼:林可憶,你是安怎!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算她在我面前,我閉上眼也全是她。這絕對不是好事,天庭有其禁令,我不能明知故犯;我不能回應她的感情,一旦口頭許下,天雷劈完我,就是她了。



  加加在下面聽我嗯嗯啊啊好一陣子,氣到充滿胸肺,就要轉身走人,我才起了音,唱歌給她做為賠禮。



  那是天上的曲子,她不懂歌詞,卻專注聽著,我唱了一首又一首,不敢停,成功留住她的腳步。我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詞表達,就算不喜歡她,也希望明天能牽著手,一起去上學。我是個沒有用處的傢伙,沒有人帶著我的話,就不曉得路該怎麼走。



  李加加在我唱到咳血前終於喊停,自動放棄在十七歲那年和我釐清關係,自認倒楣和一個徒有皮相的樓上鄰居之子曖昧不明,只要我答應她,不要唱歌給其他人聽。



  所以這輩子,除了去仁哥家玩新鋼琴(當然是買給我的)哼過一兩首,我沒有再犯,直到那晚情人節。情人節事件也讓黃旗囉嗦好一陣子,他說那家酒吧被各界妖魔鬼怪盤據半年多,就是為了再一聞聖音,叫我好好反省自己造出來的孽果。








  回憶結束,我告訴兩位女士,敝人最討厭工作了,不要跟我說一技之長還是成就感什麼的,我只想整天閒閒在家,飯來張口,廝混度日,如果有小孩子在就更好了。



  「不就是小白臉?」張小姐抬起食指,黃妹妹也頜首認同。



  聽得我一肚子火,誰是小白臉!



  「可憶哥哥,你好手好腳,不要這樣。」黃妹妹語重心長,她只要抓到一點把柄,就想教訓自以為和她平輩的我。



  「哪樣?」



  「賣肉。」張小姐愉快地接話。



  我們五旗早賣光光,節操什麼的,千年之前早就沒有了。不然黃旗何必在天上待一整天,還不是「她」叫他去暖床?



  經歷過「她」這麼一個主子,世上再也沒有不能忍受的惡客。白旗曾經被打斷腿抬出來,就因為他看到她的胴體會吐,那個大夫有種寧死不屈,私下卻叫我不要反抗,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別認真考慮啊,年輕人不要自暴自棄。」



  「對呀,你身材……身體那麼好,還能做很多事。像我哥國中沒畢業,去打零工,去做苦力,給人摸屁股都忍下來了,你千萬不要作賤自己。」



  黃家妹子,妳到底是在勸我還是出賣妳哥?



  「我哥說雖然他討厭汲汲營營,無所不用其極壓榨他人的人們,但他只要見到我,就覺得一切辛苦值得了,人間也有美好的一面,因為哥哥最喜歡我了……啊,好害羞!」



  黃妹妹用雙手捂住臉,一副她不好意思死了的樣子,我只能給她「虛偽」兩字,她竟然想向我炫耀黃旗有多疼她,何必?



  「我有一個乾哥,自己樸素得很,有什麼好東西就送到我家來,我就算撒氣不做事,他也會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小憶。』把家裡最大的房間重新裝潢成我喜歡的樣子,叫我隨時都可以去住,連內褲都為我準備好了!」



  「黑旗大人,別和小女孩計較。」張小姐涼涼說道。



  我才沒那麼小心眼,是黃旗他妹不甘示弱,非要把我比下來。



  「那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心意,我哥會幫我洗生理期的內褲,我只要用哭音說:『肚子好痛,哥哥,人家不想動。』哥哥就會關燈替我換衛生棉,讓我趴在他大腿上,摸我的頭髮,叫我『小翊丫頭』,在我睡著前,他絕對不會闔眼。」



  「妳那點東西也敢拿出來說嘴?我當兵的時候遇到我乾哥,他怕我無聊,每晚把我叫到他房間,說故事給我聽,還讓我睡他的床,自己打地鋪。他甚至替我擋過子彈,昏迷之前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小憶,哪怕我死了,也希望你活在世上。』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可是超級愛我的!」



  「更糟糕啦!」張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你們這兩個小鬼,不要以為感情債不用還,拿多少都是有利息的吶!」



  黃妹妹稚嫰的臉蛋綻現莫名堅毅的神情。



  「我可是抱著我哥沒人要,就嫁給他報答養育之恩的決心,你有這個種嗎?」



  我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要挑釁本大爺!



  「我現在已經一半給人包養了,假日約會陪吃飯晚上愛心電話什麼都做了,只差沒提供床上服務!」



  「世風日下啊,還有什麼,再來!」張小姐根本惟恐天下不亂。



  有個東西閃過我腦海,我看著鼓著頰的黃妹妹,剛才聽到疑似「小翊丫頭」的糟糕詞,不由得心生惶恐。



  「等等,妳叫什麼?」



  「敝姓黃,單名翊,小天使立著身子羽毛翩翩的翊。」她不知死活,還沖我可愛一笑。



  「妳快換個名字,那個會衰一千年!」



  「不要,這是我哥取的。」



  黃旗那個白痴,幹嘛給自己妹妹安上我的名字,叫了一千年他不噁心我都快吐了!他總是愛給我稱呼加上一個「小」字,小屁孩、小混蛋、小潑皮,害我一度以為那是我生前的姓。



  每每我去丹爐換骨回來,疼痛難耐,他守在床邊問我有多痛,我痛到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詞,黃旗就按著我的背,用他細瘦的臂膀,緊緊箍住我的腦袋。



  小翊呀,黃哥在這裡,陪你一起疼……



  他又不是阿青,哪知道我的感覺?但他看起來好難受,眼眶有水光打轉,我就騙他不是很痛,其實我只是和他鬧著玩,一點也不痛。



  完了,又來了,我很怕想起這種事,他們曾經對我好得天地崩毀也不值得害怕,那段僅佔有我時間的百分之一卻不斷折磨我之後的人生,尤其在刑場和監牢回憶到那些美好的片段,明知道他們不會來救我卻下意識喊著他們的名字,害場面變得滑稽可笑。



  張小姐握緊我的手,我叫她別這樣,差點反射用湯匙柄插穿她的手背。



  「我沒聽過小公主說你有隱疾,你在她面前到底忍耐成什麼德性?」



  「不關妳的事。」我現在表情一定相當嚇人,不然黃妹妹不會抿緊脣,把剛才開心的笑全都收起來。「對不起,是我不好,很抱歉。」



  「那個,雖然我不是心理醫生,但一直憋著不可能好得了。」



  不用說我也知道,都活了好幾輩子,每一世都如此,只會越來越糟。



  張小姐欲言又止,此時鈴聲響起,她只好打個暫停的手勢,拿起手機。黃妹妹默默看了好一會,起身坐到我旁邊來,我趕她走還不要。



  「徐英寧,打電話來幹嘛?不知道我在忙嗎?」



  是徐經理,他還沒有跟加加手牽手,一起享受美好的星期天嗎?



  「你約到啦,恭喜你……什麼叫我沒誠意?我在苦主面前你要我歡呼嗎……沒沒,你聽錯了,是苦瓜,苦瓜好……晚上穿什麼好?哇靠,這種事都要靠我,你是不是男人啊?」



  張小姐目光瞄過來,低聲問我昨天吃飯是不是穿現在這一件衣服,我點頭。



  「什麼都好,就是不要紅色襯衫,畢竟有人穿起來就是比你好看,會自曝其短。黑色,黑色不錯,可以遮掩你突出的小腹。」



  「不要黑色,黑色難看死了!」我持絕對反對意見,張小姐呲牙叫我安靜。



  「沒沒,你聽錯了,沒有男人在旁邊,有也只會是可愛的女孩子。阿寧,你要加把勁,小公主的芳心就靠這一仗了。」



  張小姐叨叨唸唸一陣子才掛電話,對我無辜攤手。



  「你別這樣看我,現在有兩個美女陪你,你也很幸福啊!」



  這種事又不是一加一大於一。



  張小姐又故意熱絡地說,既然吃飽了,那就到外面走走吧!



  可是我累了,黃妹妹看起來也有些睏倦。為什麼有人昨晚挨了我一記,又死期將至還能這麼有精神?



  因為我和黃家妹子狀況都不太好,心靈上和身體上的,張小姐折衷拉著我衣角走,我彎腰駝背拖著腳步,好像老驢帶小驢。



  「你們打起精神嘛!」



  我們一起向張小姐投射請她安靜點的眼神。



  「老二,妳想去哪裡?」我問黃妹妹,她問老二是誰?「我是正牌小憶,妳當然當老二。」



  「在哥哥心中,我才是他的小翊。」



  「拜託,別用幸福的口氣說那個名字,那是我千年來的惡夢。」



  「好吧,買電腦給我。」



  「妳怎麼就臉紅氣不喘地提出要求,我欠妳嗎?」



  張小姐在旁邊放聲大笑,她說我跟黃妹妹就像年紀相仿的兄妹。



  說清楚,是她太早熟還是罵我幼稚?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我們在大街上玩起「喂喂,你是誰」的角色扮演,簡而言之,就是拿著沒人打來的電話,裝作自己是大老闆或是大牌明星。



  真幼稚,但我卻玩得很開心,可能我過去稱得上玩伴的只有李加加,才會那麼無聊。



  張小姐玩到一半還偷看我手機,又笑個不停。



  「哈哈哈,只有兩個人的通訊錄,你直接記號碼就好啦,你真的是現代人嗎?」



  「可憶哥哥,她說得對。」妳沒事應聲幹嘛,沒人當妳啞巴。「自閉症。」



  「我要殺人囉。」



  「我把我跟阿寧的電話給你好了。」張小姐說著,便飛快按了輸入鈕。「這樣有一天阿寧被幹掉找不到凶手,就能從裡頭掌握證據。」



  「多謝妳雞婆呀!」



  我只能抓著她的手機威脅,但對方有兩百多個聯絡人是不爭的事實。



  「你別羨慕,大部分是客戶,我打來打去也是兩個,阿寧和小加公主。小公主我也不敢太常撥,怕她誤會。」



  通常女性朋友沒事聊聊天很正常,李加加就是覺得聊天浪費時間才朋友缺缺;當張小姐有「避嫌」這個念頭,心思便不純正了。



  「怡如姐,喜歡女人也沒什麼,妳條件這麼好。」



  「哎喲,妳這討人疼的小嘴,讓我親兩口。」



  「只要不對我下手。」黃妹妹微笑補充。



  張小姐選了人行道上長得最好的槐樹靠著,八成想讓我們見識一下她的煩惱與憂愁。



  「很久很久以前呢,有個年輕的道士和書生到山上的寺院借住,道士大了書生一年,便以兄弟相稱。剛好院裡只有一間空房,兩人便同吃同睡,一個修心,一個苦讀。書生很有抱負,讀書就是為了經世濟民,當時奸臣當道,北方胡騎虎視眈眈,有見地的人早逃了避禍,他卻想往朝廷刀口撞。」



  我忍不住給她打岔:「如果是悲劇,妳就住口。」



  「你堅強點,我想聽後續。」黃妹妹就是個國中生,什麼都不懂。像老媽跟我說小美人魚正確的結局是變成泡沫消失那段,沒有跟王子相認,安徒生從此以後和我陌路兩隔。



  張小姐撥了耳畔的髮絲,應女性觀眾要求,繼續下去。



  「山下開始傳來盜匪四起的消息,情況實在不妙,道士便勸書生不要去京師,沒有必要拿寶貴的生命去填溝壑。既然他的雙親不在了,何不與他一起歸隱山林,這樣至少彼此都有個伴。」



  她又摩挲起手指,我不懂,既然痛苦,為什麼還要強迫自己面對。



  「這本來很平常的,但壞就壞在,道士是個十足的gay。他偷偷想著,兩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話,書生總有一天會愛上他,好好笑呢!當書生拒絕他的時候,他才驚醒,怎麼辦,那些齷齪想法被發現了,所以書生才會隔天一早就走,寧願往死路裡鑽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書生都沒有回來嗎?」



  「他死在去京城的路上,壯志未酬。」張小姐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才叫她不要說下去。「如果主角換成道姑,說不定兩個人就在一起了呢,哈哈哈。」



  黃妹妹咬著脣好一會,才說:「可憶哥哥,你是對的。」



  我扶著她顫抖身子,悲慘的故事總讓人失去希望,身心有病的最好敬謝不敏。



  「妹妹呀,妳怎麼流鼻血,是我造的孽嗎?」



  張小姐很可憐,明明說了難過的事,卻沒得到半句安慰,還得手忙腳亂照顧別人。



  「沒事,這是宿疾,我只是站太久。」黃妹妹右手緊扒住我背上的衣料,快不行了還死撐著,因為我也病得不輕。「幫我買兩人份的晚餐,我想回家躺著等我哥哥。」



  張小姐就算了,她是色胚,而且走路還有點拐,天又快黑了,送醫院沒人顧太危險。



  「上來,背妳。」我咬牙說道。



  「你算了吧,牽個手就那樣子……」黃妹妹把大姆指抵在鼻尖,手掌揮了揮,快昏倒了也要鄙視我。最後她還是爬上我的背,兩個一上一下全力發著抖,回去黃旗那間破房子。



  張道姑看得感慨一句:「黑旗大人,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吶!」



  我拒絕這不實又噁心透頂的奉承,盯著黃妹妹扒了兩口晚飯,才准她睡覺,做著黃旗在家陪伴她的美夢。



  我和張小姐一關好那扇破門,就拔腿狂奔,離黃妹妹愈遠愈好。



  夜色降臨,再也不是人類主宰的時間。



  張小姐的胸前隱隱冒出黑氣,也不阻止那個邪咒召來死亡,雙手飛快結印。



  「黑旗大人,無論如何,不要往高處走,不祥。」



  「不祥妳還是不祥我?」



  「都很不祥!」張小姐右手高舉,然後像彈射般甩手向前,把指尖的金光拋向陰暗處隆起的黑暗。「破!」



  那東西用黑色做成的膜,頓時被金光溶化開來,露出一只血絲遍布的紅眼,幾乎有一個黃妹妹那樣大。



  它幾乎擋住我們抬頭所能及的夜空,龐大但不具體,輪廓是模糊的,沒有影子。



  「『隗鬼』,認識吧?」



  「我和陰間不熟。」聽到那個「鬼」字就有類似便秘的討厭感覺。



  「地府超賤的,它都把頑劣分子給道士關在人間好省事,就算被人利用也是人倒楣,不關他們的事。」



  「有多頑劣?」對方竟然拿這種東西來對付加加。



  「沒什麼,魂飛魄散而已,給鬼差抓了都比碰上它好過百倍。那女人的心就是這麼狠毒,她等不及了。」



  我們跑了十來步,那隻大鬼只消往前一飄,就補足我們之間的差距。



  張小姐也不急著逃,她在建結界,寧可自己早點死也不要波及到無辜的性命。物以類聚,她果然是個會短命的好人。



  「你先不要出手,我擔心那女人會來陰的。它的眼睛是施咒者加上去,只看得到我一個人,必要的時候,你應該跑得了,畢竟不關你的事。」



  「妳當我是誰?」



  只要不和神扯上關係,沒有東西我擋不下來。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李佳芬。」



  「妳不要突然說這個,差點害我把長戈往妳身上砍。」



  「可是阿寧比我早說要追她,總不能搶兄弟女人。」張小姐按著胸口,站不住腳,那黑煙看來不只是訊號,還對人體有害。「我也是眼盲,沒認出來,到她吃泡芙吃得滿嘴奶油,高談闊論,我才想,怎麼會那麼像。」



  李加加朗朗說道:要成為上位者,才能為社會福利做出決策,她確定她的心不會因利益而變,只有她適合做領導者,她一定會拿下整個公司。



  「她呀,一直都沒變,在現實容忍的層面朝她的理想邁進。我真的,只要再見她一面就滿足了,別無所求。很久很久以前,一個人躲在山林裡的道士忍不住想:啊,要是我沒有動了邪念,害他為難,我的兄弟就不會死了。」



  我終於明白,張小姐不顧一切的原因,是遺憾。



  當大鬼往前撲來,我急抱起她往旁邊逃,不讓她被吃魂的鬼碰上,然後就見到大鬼背後的那人,張小姐那張烏鴉嘴真是該死。



  「怎麼被調包了?」紅洋裝的高挑女子歪著頭,瞅著我懷中的女人,神情失望。



  我的心臟幾乎停止,「她」神臨在人類女子身上,活生生來到我面前。



  「她」朝我笑著,做出一個處罰的手勢,柔媚高雅殘酷。



  「該死的是『加加』才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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