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風和日麗,正廳兩片紅木門板大敞,歡迎遠道而來的貴賓。



  黑頭轎車抵達門埕,後車座走下紅髮深眸的外國男子,身著時尚的條紋西裝,一雙硬底皮鞋在水泥地上踏兩下,鼻間噴出一聲低哼。



  丁焰站在三兄弟前頭,向那名不耐煩的紅髮男子說了聲「你好」,對方卻完全不理會,仗著他們聽不懂外語,不停抱怨這蠻荒島國的濕熱天氣。



  「『我聽說這裡有個維納斯才過來度假。這裡太無趣了,鄉下都是工業的怪味,建築全是廉價的鐵皮,醜死了!』」



  紅髮男子喋喋辱罵的時候,吳以文從偏廳推門而出,已經穿戴好代表古董店的服務生制服,眼眸半垂,不見喜怒。



  「我聽說這裡有個維納斯才過來度假。這裡太無趣了,鄉下都是工廠的怪味,房子全是廉價的鐵皮,太難看了。」吳以文即席將男子的外語轉換成中文,丁焰帶著讚許的眼神望來。



  紅髮男子大笑,直問這是哪來的小朋友?



  「『維納斯的服務生。』」吳以文以標準的外語應答。



  「連海聲人呢?」紅髮男子睨眼笑道,那個中文名字說得異常標準。



  「『老闆不想沾上黑幫的臭氣,不克前來。』」



  「『臭婊子,也不想我是看在誰的面子坐了十六個小時飛機,敢放我鴿子!』」紅髮男子咒罵一聲,下意識忘了連海聲不是女人。



  連海聲不管去哪個國家談生意,一定會撥空跟當地的「老大們」坐坐,那身東方美人的絕色和膽色,要人不記住他也難。



  「『小男孩,你能代替他嗎?』」



  「『我們只是買賣古董的小店,要買槍的是他們。』」吳以文如實回答。



  這就是南丁想談的生意。



  現在亞洲軍火來源幾乎被南洋壟斷,南丁幫想略過南洋那邊,向外國供貨商直接批貨。天海、東西幫聯有自己的合作對象,南丁已經許久沒碰這塊,想重新做生意就缺牽線人和可信任的翻譯員。北丁親家聽聞南丁難處便將連海聲介紹給他們,連海聲最後踢了吳以文過來做代理人。



  「『他們這些土包子做得來嗎?』」紅髮男子戲謔笑道。



  吳以文翻譯:「會使嘸?」



  「我們有執照。」丁焰不疾不徐,從西裝內袋拿出巴掌大的壓克力黑色薄板,左上角嵌著晶片,無法仿冒。



  吳以文代為回覆,紅髮男子吹了聲口哨,竟見識到當年轟動國際的黑道持槍令。



  這牌照有其歷史。約莫二十年前,因為政界高層忙於內鬥,把執法單位基層的資源挪去特務部門,治安跟著敗壞下來。法律明令禁止私人擁槍,但公權力低落,無法防止槍械走私猖獗。



  在這般社會背景之下,發生了震驚社會的殺警案。一對警官夫妻同時出勤緝毒,被毒梟持槍擊斃,屍體像蜂窩面目全非,留下未成年的獨子。當時新聞媒體大力放送遺孤哭著爬靈堂的影片,警方放話保證三天抓到兇手。



  這案子最後卻石沉大海,檢調說因為槍枝來源太多了,無法鎖定對象。



  後來幾乎每個政治人物上台都會把這件事提一提,像是加強巡邏、海關嚴查之類的,但情況沒有任何改善。有人私下統計,黑道持有的軍火已經大於軍警,尤以毒販非法持槍最為泛濫。



  直到延世相上台,在他的主導下,推行幫派持槍合法化。



  延世相在媒體前笑說,既然黑道就是靠拳頭吃飯,禁也沒用,那就過來跟他登記吧?只有他認可的幫派可以拿到執照,其它的邪門歪道一律掃去軍營。



  延世相的作法引起社會極大的反彈,但他當時聲勢如日中天,財團企業都表態支持,可以說是靠著銀彈攻勢強行修法,人民只能眼睜睜看著民意不接受的惡法通過。



  延世相任內總是如此,「我打算幹某件事」、「上媒體告訴你們這些愚民一聲」、「完成了哈哈哈」依序三階段,效率極高,極權專制也不過如此。



  法令頒布後,沒有專家學者預期的「社會動亂」,反而毒品交易銳減,因為毒梟組成的新興幫派再有錢也拿不到執照,同時被警方和「合法」黑幫夾擊而消聲匿跡。而且延世相不知道在外國軍火商那邊動了什麼手腳,使得海運來的槍械變得非常昂貴,幫派分子不敢輕易用子彈鬧事。



  照理說來,幫派應該發覺自身被人分化利用而義憤填膺,黑幫卻沒人對姓延的說三道四,就因為那個社會認可的「合法」,下九流一夕成了良民。自此,黑道不再受制於白道堂皇律法的威嚇。



  南丁有執照,等同有了做生意的官方牌照。



  紅髮男子雖然不熟悉這裡的風土民情,但從這牌子也知道對方並不是一般的地痞混混,是地下王國的封建領主之一。



  「『好吧,要我答應可以,告訴我延世相的死因:因為他是外國人嗎?』」



  吳以文頓了下,還是依言向丁焰轉達。



  「原來他的死會讓人這麼以為。」丁焰惆悵不已。



  延世相有一雙不同於東方人的異色眸子,在演藝圈或許很受歡迎,但在華人保守的政壇則被強烈排斥,大官們總認為血統純正才有資格當領袖。有人勸延世相戴變色片遮住那隻藍眼睛,他卻說那是母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



  華人不是向來最重孝道、人死為大?即使如此,對他外貌的攻擊仍然沒有止歇。



  老幫主曾嘆息告訴丁焰,延世相會越來越目中無人不是他自大,而是太在意批評的目光,他想要旁人認可卻怎麼也得不到,只能把自己封閉在小圈子裡。



  「我不知道旁人怎麼想,但我過世的父親從未把他當作外人,甚至表明要認他作義子,延世相當時還把黑社會數落過一遍才拒絕。請相信我們,無關國籍和身分,會把你當作朋友尊重。」



  吳以文忠實轉達,紅髮男子聽了不發一語,只是走上前,伸手握住丁焰的雙手。



  「『兄弟。』」



  即使語言不通,丁焰也同樣回了句:「兄弟。」







  生意談成之後,丁三不再找吳以文麻煩,丁二也默默改變對少年的評價,甚至主動找他來喝兩杯,小海妹妹氣得開罵才悻悻拎著酒杯離開。



  至於南丁的大主子,丁焰大哥哥,對吳以文的好感直升雲端。他嘴上沒再多說「妹婿」之類的話,直接買了張新床併到小妹房間,鋪上粉白小貓咪的床套,似乎永遠不打算送他回家。



  吳以文也不避嫌,就這麼和天人交戰的丁御海同睡一間,只是他懷裡還抱著黑白雙色的獨眼大貓,不知不覺成功攻略了她家貓群中的孤王。



  丁御海在對床望著吳以文滿足的神情,幽幽發出少女的嘆息,自己怎麼會羨慕起他懷裡的貓來?



  「前天你說到喜歡的人,還有誰嗎?」



  吳以文扳指算了算,算不出正常數字就放棄了。



  「很多。」店員略帶驕傲地回答。「小海也是。」



  丁御海聽了,一顆芳心都要為之融化。她以前總不懂天姊嘴上說的「迷戀」是什麼,而現在的她已經能明白那種心情,想要更加了解他,然後把他的所有祕密收歸己有。



  「以文哥哥,之前你說你是吳韜光的養子,為什麼你會戴著屬於殺手闇的黑子彈項鍊?」丁御海和他大哥一樣,平時好好的,一開口就直指核心。



  吳以文一言難盡。如果被店長知道他夜半被一把槍抵著因而收下殺手的標記,不知道會怎麼料理他。



  「那可是南丁交付給殺手的信物;北丁則是銀子彈,在明夜哥身上。」



  「信物?」



  「九聯十八幫共主,可娶下各幫女兒為妻。」



  吳以文大概聽懂八成,難怪殺手會說敢弄丟就把他轟掉。



  「我和明夜一人一半?」



  丁御海沉吟些會,這個作法她倒是沒想過。童明夜深受各幫老大喜愛,見了他的笑臉就忘了他父親的混蛋,自稱是八面玲瓏交際花,但他就是太乾淨了,對許多事都狠不下心,要是有個足夠深沉的人跟他互補,說不定真能成為黑道史上最強大的共主。



  「那老婆你怎麼分?」小海妹妹向年僅十六的阿文哥哥認真提問。



  「我要小冥。」吳以文快睡著似地說道。



  丁御海身子微顫,吳以文這麼說似乎無關情愛,而是某種宣告,勢在必得。



  丁御海不喜歡像她兄長那樣太霸道的男子,心裡有些慶幸,又不禁有些失落。


 





  就在古董店店員出差的第六天,外頭傳來刺耳的「吱」音,搶眼的紅色跑車急煞在三合院門埕,嚇跑原本曬太陽的貓群。



  屋內三個男人以為仇家來尋,拔槍而起,沒想到駕駛座車門打開,踏出的是一雙踩著繡花鞋的白皙長腿。來者穿著中式的夏衣,白色短旗袍搭配布質天藍短褲,長髮在側頸挽成雲髻,即使臉龐被墨鏡遮掩大半,仍遮不住這是位大美人的事實。



  「老闆!」吳以文從灶房奪門而出,衝上前迎接店長大人。



  連海聲摘下墨鏡,冷冷看著活像餓壞幼畜等來飼主的店員,然後雙手用力扭住那顆自投羅網的笨腦袋。



  「臭小子,叫你出個差也能被劫車!叫你別跟黑社會走太近,結果又弄得人家來跟我說親,你到底要給我添多少麻煩才甘心!」



  「對不起老闆……」吳以文把頭擱在連海聲胸前,連海聲不吃這套,用力把那顆笨頭推開。



  「滾、滾、滾!我沒你這個笨蛋!」



  丁家兄妹在一旁圍觀店長教訓店員,丁焰拿下嘴邊叨著的牙籤,神色異常肅穆。



  「小海,阿母陪嫁的金戒指還在妳床頭櫃?」



  「還在,怎麼了?」



  丁焰快步去小妹房間拿來裝著金戒的絨布盒,趁連海聲罵到中場休息喘口氣的時候,向他單膝下跪。



  「大美人,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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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版沒能清楚交代店長和師父之間的關係,到卷六才提到一點。他們認識得很早,吳韜光就是文中殺警案的遺孤,案子是店長親手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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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