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早,白掌門精神好上一些,醒來便看見七弟子靠著床頭打睏,滿是心疼,伸手搖醒小七。



  「昨晚發生什麼事,那群孽徒又在玩擂台戰嗎?既然那麼愛逞凶鬥狠,何不去跳崖?省得我不安睡。」



  「不是的,自從我七連勝打贏師兄們,師兄就很少在觀裡開賭局。只是來了客人,是對小叔姪。」



  白掌門知道小徒弟總是維護他那群混帳師兄,可是本性誠良,又會不自覺把孽障們幹的歹事托出來,偏偏他們明知小七守不住口,還是愛帶著他胡亂來,被白掌門打個滿頭包也死性不改。



  「小七,扶我去看看。」



  「好的。」



  不管白掌門叫小七做什麼,他都滿心歡喜地應允,好像除了服侍一個老頭子,什麼事都不重要。白掌門憐惜地看著七弟子恬靜的側臉,又不住憂愁。



  昨夜來的客人們睡在小七的房間,大的還昏迷不醒,小的安靜依偎在他叔叔身邊。



  「師父,阿紫師兄說您最喜歡小孩子,那人的藥錢不用算了,就用他的姪子來抵。」小七渾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麼,而再邪惡卑劣的話從他嘴裡出來就是會變得良善可親。



  「寶寶,你怎麼到現在還會把阿紫的屁話當一回事?」白掌門實在沒辦法不擔心他最寶貝的小徒兒,過去探問醒著的小男孩。



  小童見了昨晚很好心接待他們的小哥哥,趕緊正坐起身,先朝白掌門行禮,又向小七問安,看得出來家教甚好。



  「老爺子,您與您徒弟的大恩大德,陸寂此生不會忘懷。」



  白掌門略略瞇起老眼,這麼懂事乖巧的孩子不多見了。雖然口頭上否認,不過他真的挺喜歡天真的小娃娃,除了自己那班孽徒。



  「小寂,你多大了?」



  陸寂認真地扳算手指,這畫面不禁讓白掌門想起小七小時候,每次都算錯,他卻不忍心苛責。



  「老爺子,陸寂今個十四歲。」



  白掌門訝異一聲,再細看,便明白為什麼這孩子會比外表來得大上許多,他身上殘留著惡咒的痕跡。



  「我只小了叔叔一年,從他在祭壇救了我之後,我就一直是這個樣貌。我因為長不大,什麼事都做不了,也會自以為還是幼子而胡亂撒氣,實在是不知好歹。」陸寂垂著小臉,雙手忍不住抓住昏睡那人的手。「每個人都說我小叔是壞道士,我有時候也會害怕他那雙眼,可是他待我很好,為了我都把身體搞壞了……」



  床上的人輕嘆一聲,本來想裝睡懶得和人打照面,這時候也不得不醒來。



  少年裸著上身,沒有一塊肌膚完好,雙手和胸膛被布巾包得密密麻麻。橙朱昨晚上藥的時候,靛紫還在一旁咂舌:真虧他活得下來。



  「陸楓梓見過白派掌門。」



  少年和小童相反,他先和小七致意再向白掌門頜首。白掌門一看他舉手投足就知道這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凡人,當少年抬起那雙透明色的琉璃眼瞳,更是證實白掌門的猜測。



  「你是陸家那個『傳說』吧?」白掌門沉聲問道。他回中原時聽聞過陸家風水師的事蹟,隨著時代動蕩,「傳說」也變得激烈躁進,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見以往如世家公子的溫雅。



  陸楓梓蒼白的臉勾出笑靨,躲在門外的白派眾弟子驚訝個半死,只有小七不為所動,單純以為就是個比較厲害的修道者。



  「即使是傳說,也有解不開的法咒啊!」陸楓梓慨嘆一聲,摸摸小姪子的腦袋。「多虧阿七捨命陪君子,終於能看見這孩子成人的模樣了。」



  「這沒什麼。」小七由衷應道,陸楓梓又對他燦然一笑。



  「為了感激白派的恩德,我為你卜一掛吧?」



  小七看向白掌門,白派沒有關於卜算的術法,頂多學好感知,對將至的事判斷吉凶罷了。



  白掌門記起先師說的不可妄知,但他已經老了,對身後事放不下心。



  「去吧。」



  於是小七到床邊,有些好奇地伸出手。



  不知道為什麼,躲在門外偷窺還被師父狠瞪一眼的白派眾弟子,看著陸楓梓牽起他們白派七仙子的白軟手心,心頭興起一股小師弟要出閣的傷感,彩衣更是氣得鼓起雙頰。



  陸楓梓的笑一點一滴褪下,在場的人也只有陸寂覺得他不對勁。



  「阿七,你先說說我的命。」



  算命的反過來問起被算的人,小七有些困惑,不過從對方的手法看來,他明白了一些規則,如何從現時的法則看向未來,雖然只學會了一點點。



  「你身子底被寒氣入侵,容易發冷,想要靠近人又有所顧忌,正好我思緒單純,所以你為了袪寒,沒事就會抓著我不放。楓梓,其實你可以帶個暖爐在懷裡。」



  「可以麼?」陸楓梓笑瞇瞇捧起雙頰。



  「什麼?」小七想了下,才知道他在問些什麼。「可以是可以,我們也能互相交流兩派的道法。」



  蒼穹和碧海在外邊喃喃:都快把自己賣了,師父怎麼還不阻止小師弟?



  「阿七,不如你立刻離開白派吧?」陸楓梓繞了一圈,才回頭給予卜算者的建言。「那你聽到消息的時候,只會覺得自己做了很長的夢,到老、到死也格外安祥,以為終能再次聚首。」



  「你是什麼意思?」白掌門顫聲問著,陸楓梓望向宿疾纏身的老者。



  「您要是明白,那白派還真是所托非人。」陸楓梓垂下眼,累得無法再看。「偏偏您什麼都不明白,您所盼望的,都只是為他好。我說不清,或許這已經是對他最好的方式了。」



  「小叔!」陸寂驚叫,小七連忙扶住倒下的陸家道士。



  陸楓梓突然抓住小七的手臂,瞪大眼大叫:「七七,你這個大笨蛋!」



  「哭么,你又怎麼了?」小七被吼得莫名其妙。



  「沒事,先抱怨一下。」陸楓梓咧開嘴角,隨即真正昏死過去。



  小七呼口氣,沒把陸楓梓怪異的言行放在心上,托著他身子,重新安頓好。



  他沒放在心上,不代表他師哥們沒放在心上。蒼穹碧海雙雙過來,要把這名病弱的不速之客抬頭抬腳拿去丟掉,留下小孩給師父玩就好。



  「天師兄、水師兄,他是傷者。」小七就算不明就理還是出手阻止他的大師兄倆亂來。



  「竟然認識不到一天,小師弟就為外人頂撞師哥……」靛紫在旁邊假哭,黃穗拿了小木偶給陸寂,希望他能對白派的愚蠢弟子們睜隻眼閉隻眼。



  「白毛仔,給我過來!」彩衣氣沖沖揪住小七的白袍,用力扯他臉頰洩恨。



  「彩衣,小七也不過交個同年的朋友,你這樣太難看了。」橙朱替補位子,扶著白掌門,旁觀這一團混亂。



  「他是最小的,當然要給我玩!」彩衣好不容易才放棄師弟的位子當起師兄,所以小師弟一定要負起賠償的責任。



   等到白掌門從偶發的眩暈回復過來,立即一聲令下,要所有徒弟放下手邊的蠢事,排排站好。



  「小七,你不用,到旁邊去。」白掌門給橙朱扶著,開始天荒地老訓話。



  「師父偏心!」



  小七依然站在床前,一起陪師兄們罰站。陸寂很喜歡這個和小叔同年的小哥哥,挪動身子窩在小七手邊。



  「阿七哥哥,你們道觀好熱鬧,師兄弟感情真好。」



  小七聽陸寂欣羨地說,了解到原來不只自己這麼認為,在旁人眼中,他所出身的門派就是桃源般地美好。



  「哦,小七害羞了。」



  白派眾弟子「刷刷」轉過頭來,人家也不過誇白派一句,小師弟就開心成這樣。怎麼辦?以後一定會被居心叵測的壞術士給拐走。



  「嘸、嘸啦!」小七低頭否認,他皮膚又白又嫰,怎麼也遮不住臉上的紅暈。



  靛紫過去攬著白掌門的肩膀,算是替橙朱分擔重量。



  「師父啊,你到底是怎麼教徒弟的?這就是你心目中的神子嗎?實在是太可愛了點。」



  不用說,靛紫又遭白掌門一頓痛打。



  房間的白袍全被白掌門趕了出去,留給那對小叔姪靜養。原本橙朱和被打得哎哎叫的靛紫要扶師父回房歇息,白掌門卻頓了下,回頭叫來七弟子。



  小七立刻上前挽著師父的手,師父還輕撫他兩下白腦袋,讓他不同色的眼開心瞇起。



  望著師徒倆離去的背影,白派眾弟子收起三分笑謔,不約而同嘆口氣。



  「小朱妹子,那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不太懂,但總覺得不是好事。」蒼穹和碧海異口同聲地問,這次沒心情再抱怨對方搶話。



  橙朱還在斟酌用詞,比師兄們更有慧根的彩衣搶先開口:



  「不要仗著你們外貌年輕,你們所有人都是因為師父一時心軟,才能把無法成人的年壽延續至今。這樣的命格十分脆弱,容易橫死,師父又老了,那傢伙的意思是,我們都會死在小七前頭。」



  「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預言,算算年紀,這不是應該的事?」靛紫嘻笑以對。



  「師哥,理解生老病死和一個人被拋下來,是兩回事。」黃穗反覆琢磨小道士為小七所做的測命。「我永遠忘不了當初逃出生天,睜開眼,聽到村人說:『黃家的人全死了。』而他說,小七的情況會比聽到訃聞還要糟糕。」



  即便是碧海蒼天也聽明白了算命的隱晦意思,靛紫老大不高興沉著臉,橙朱擰緊眉頭。



  「怎麼辦?真要因為一個瘋子的話,把小師弟趕到外地流浪?」



  「可是,師父精神愈來愈差,要是有個萬一,小七卻不在身邊,他老人家怎麼捨得瞑目?」



  有人說嘆氣會老,但他們已經停止衰老很久了,多吐幾口大氣也沒差。



  至於自身將至的死亡,不是不擔心,而是身為白派弟子,就算沒有刻意為之,也已經習慣先考慮他人的事,再想到自己,尤其那個「他人」還是他們最重要的師父與最疼愛的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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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調來發文,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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