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以文傍晚回來,身前掛著一袋魚塭伯伯送的大魚,正好碰上補習歸家的丁御海,可能受到海口民情影響,他主動打起洪亮的招呼。



  「小海!」



  「阿文哥哥!」丁御海嬌笑不止,惹得她身旁的丁二直皺眉。



  等貨車停妥,丁御海下車加入大小男孩的行列,看吳以文靠那隻魚和家貓們搏交情。



  吳以文擅自把她大哥養的貓全部取上綽號,多是不明的疊字,像點點、澎澎、培培……後面這個是吳嬸孫子的名字,也被他算在小貓咪裡頭。



  「小海,能不能介紹我們認識?我想跟刀疤老大做朋友。」吳以文望向離群索居的獨眼大貓。



  「刀疤老大?」丁御海真不知道他取名的邏輯在哪。「抱歉,牠好像被飼主虐待過,少了右眼和腳掌,只跟我大哥親近。」



  吳以文不顧培培阻止,帶著滑溜大魚再次拜訪大貓。



  「刀疤,你看,是土虱,阿伯說是『頭、塞』!」



  獨眼貓盯著吳以文好一陣子,然後謹慎地伸出爪,往搖擺的魚尾碰了碰。



  吳以文又說:「我是以文,老闆都叫我『文文』,古董店店員。」



  小店員說完,伸出早上才見血的左手,撫摸大貓的背毛。



  丁御海正看著吳以文實境馴貓秀,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抱住。比她大了兩倍歲數不止的丁大哥把下巴頂在她頭上,笑咪咪觀賞同樣的熱鬧。



  「小海,大哥多養一隻好不好?」



  「才不要,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們又變相給我找老公。」



  後來那隻土虱吳嬸拿去燉了,飯後三名兄長幫主聚在老二房間為明天的商談做最後確認。丁御海終於擺脫哥哥們緊迫盯人的視線,端著水果去找吳以文聊天。



  門沒關,她進房一怔,看著吳以文把手機擺到五尺外的床頭,端正跪坐在床尾,頂著未吹乾的濕髮,頭低低地挨著罵。



  「我沒有你這個孩子!」



  丁御海最後聽見那句飽含怒火的斥責,電話就應聲掛斷。



  吳以文睜眼發著怔,好一會才調適好心情,拿起手機對天拜了拜。



  「你爸爸?」



  「是師父。」吳以文氣若游絲地回,三魂七魄飄走大半。這次真的把吳韜光氣炸了,回去免不了被扒層皮。



  他下午去找魚塭主人廖伯關心後續善後狀況,遊覽車已經被吊走了,魚塭也放光水重新整修。廖伯說前來調查遊覽車的警官之中,有一個脾氣特別壞,紅著眼追問吳姓少年的下落。廖伯花了好一番工夫解釋,好不容易才讓那位警察大人相信小孩子沒事。



  吳以文不想惹師父生氣,也想讓師父開心,希望白髮越來越多的吳韜光能重現孩子氣的笑容,但他做的事總是和師父所期望的背道而馳。



  「你真的是那個吳韜光的養子?」丁御海好奇問道。



  吳警官在黑道的名氣差不多等同嚴清風,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但又不得不佩服他正直的操守和過人能耐。



  吳以文點點頭。



  「他應該很討厭黑社會吧?」丁御海走過去,和吳以文並坐在床尾。這張床是她大哥買的,床罩充滿粉紅色的小兔子。



  吳以文又點點頭,師父大人對於黑幫分子可說是深惡痛絕,那雙炯亮分明的眼眸,一點黑都容不下。



  如此善惡分明,要是他師父有天發現枕邊人都在欺騙他,任憑師父大人再強壯、不死之身,心也會承受不住碎去;所以師母要他去死也是應該。



  「那你會討厭黑社會嗎?」丁御海小心翼翼地探問。她在學校不敢讓人知道自己的背景,但總會有異樣的目光投向她,現代社會資訊發達,出身總瞞不住人。



  「不討厭。」吳以文因為古董店各種業務,行遍九聯十八幫,在幫派比在學校還能輕鬆呼吸。



  殺手說他註定走夜路,逃也逃不開。



  「那你有喜歡的人了嗎?」丁御海把話脫口而出才驚覺自己失言。



  吳以文看著她,很輕地回應:「有。」



  丁御海忍不住仰頭追問:「是什麼樣的人?」



  「頭髮很長很漂亮,聲音好聽,驕傲又寂寞。我最喜歡他摸我的頭,笑著叫我『文文』。現在在南洋的遊輪上大笑。」



  兩天不到,吳以文就無比想念尖酸刻薄的店長大人。但他連電話也不敢打,深怕打擾到連海聲工作。



  就在此時,他手中的電話鈴響振動,喵喵叫著。吳以文跳起來,以為心電感應傳到海的另一邊,可來電的只是送貨司機,告知他貨品已經送達。



  吳以文蹦跳到外頭簽收。門埕停著帆布貨車,穿著灰色制服的送貨員伸手向他招呼一聲。那是古董店御用的送貨大哥,總是三天沒洗澡的頹廢模樣,但不管指定的送貨地點在哪,他就是能上天下海,使命必達。一如古董店御用設計師楊師傅,店長大人似乎偏愛奇怪的市井達人。



  「小弟,東西放哪裡?」



  「裡面。」



  於是吳以文和送貨員聯手清空別人家的廳堂,換上新一套桌椅,連茶具也是從古董店打包來的。



  丁家三名男丁注意到動靜,出來一看,差點沒被氣死。



  「你連我們阿爸的牌位都敢動!」丁三今天一定要把這臭小子捆了投海。



  吳以文發呆似地回:「那個胖胖的阿伯說沒關係。」



  「六七十歲,方臉大額?」丁焰追問道。



  「額頭有痣,還有金牙。」吳以文就看見的說。



  「阿爸,原來你一直在家守護我們嗎?」



  吳以文趁三兄弟哭著弔念亡父的時候,搬好螺鈿理石桌,給送貨大哥結了貨款。送貨大哥抓抓頭,從背心拿出一封傳真信給他。



  「喏,連美人交代的。」



  吳以文恭敬打開店長大人第二封神祕留言,以為是吩咐他一些工作上的注意事項,結果只有三個字。



  ──大笨蛋!



  「老闆……」吳以文無奈地對信紙蹭了蹭。



  千里迢迢海外傳音就為了欺負小店員,店長始終如一地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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