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蘇老師！」

　　聽到學生們的熱情呼喊，他趕緊張開熟睡般閉緊的眼，略顯慌張拉開彼此的距離，我咯咯笑著，像是妖孽讚賞唐僧肉的美味。

　　「啊啊，還有林明朝的媽媽！」他們一靠近，立刻發現老師身邊美麗的倩影。

　　「各位同學，大家安安啊！」我比了兩隻兔子耳朵，回應他們的問候。

　　「林阿姨！」

　　花花綠綠的小朋友中，最先撲過來的是右邊綁著糖果髮飾的小糖果班長，泳裝胸前兩顆沉重地搖來晃去，然後準確賴到我懷中，讓我一下子解開她罩杯連跳三級的困惑──

　　應該是矽膠沒錯。

　　「林媽媽，這傢伙一探聽到妳兒子今天要來，什麼女人的尊嚴也不顧了。」小七班上女孩子偏少，這個揪著小糖果髮束扯的高挑女生是副班長「牙牙」，強項為機智問答，負責給鬧起來的班上潑冷水。

　　「重點是還被小七仙子無視，想笑她又覺得她可憐。」另一名發言者為「阿咪」，擔任風紀股長，一記眼神就能讓底下眾男生閉嘴。

　　小七班上的要職全被女性包辦，男生們偶爾想反抗她們，但又享受於這個雜務被處理妥貼不用自己傷腦筋的已婚狀態。

　　而照我平常聽小兒子轉述學校趣聞，二年級上學期轉學來的小七不屬於任何一邊，他的地位就像吉祥物或是公共領養的班級寵物，男生女生都可以一起玩。

　　「林阿姨，嗚嗚嗚！」小糖果不禁悲從中來，想來她今天頂著胸前兩大顆東西，應該會背痛才是。

　　說到背，她前些日子傷得這麼嚴重，沒一個月就跑來曬大太陽好嗎？仔細一看，果然腫了一大片。

　　「乖乖。」我請同學們準備冰塊給她冰敷，讓她躺在我腿上。

　　「九姝，妳真無恥。」牙牙和阿咪一致用鄙夷的眼神盯著小糖果。「攻略不了兒子就去攻略他老母。」

　　有男生從她們之間探出頭來，擁有小七最羨慕的身高和肌肉，所以人稱「大漢」，眼神在我和蘇老師之間逡巡。

　　「林媽媽，妳對我們老師有沒有來電的感覺啊？」

　　「問津，這種話會讓之萍小姐傷腦筋。」蘇老師還是和氣說著，只是白淨的臉龐有點微血管充血。

　　我捂著嘴笑，故作神祕，讓小朋友們在那邊「哦」來「哦」去。

　　「老師太矜持了，問阿七還比較乾脆！」他們一群人又跑回去，把蹲在水邊監視海面的七仙抬過來。

　　「放我下來，自己去玩，我很忙！」小七掙扎不已，我見了小別的兔子，什麼不開心的事都全忘光了。

　　「阿七，這關係到蘇老師的終身大事，非常重要。」同學們揪緊眉頭，騙得小七也不住認真起來。

　　我兒子翻身從十數雙魔爪中跳下，走向蘇老師，忽略我示意來個抱抱的慈母微笑，恭敬跪坐在蘇老師面前。

　　「老師，啥米代誌？我母親有給你添麻煩嗎？」

　　沒有麻煩，只是吃了一大盤豆腐。

　　蘇老師想要伸手撫摸這個即使受到乖舛命運折磨卻依然溫順善良的孩子，卻強忍著，不敢碰觸。

　　「林明朝，蘇老師做你爸爸，好不好？」小糖果此話一出，贏得全班喝采。

　　哎呀呀，我真的有那麼好，配得上你們心目中的溫柔老師嗎？

　　小七直眨眼，消化好一會才聽懂小糖果的問句，可愛的小臉蛋瞬間刷紅，異色眼珠閃閃動人，明眼人都知道他現在高興得不知所措。

　　「可是老師這樣就得娶大姊做某，大姊是我媽媽，老師是我爸爸……」

　　小七抓著那頭白毛，偷偷瞄向我。他皺緊眉頭，為了這個念頭感到開心而自責，怎麼可以因為很喜歡老師就把蘇老師推到我這個火坑裡，雖然他也好喜歡媽媽就是了。

　　「我很喜歡您，您就像我這世的父親。可是我很帶衰，您當我老師腿都沒好了，要是做我爸爸，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歹事。」

　　小七無意識點中已經鑄成的事實，蘇老師早為了他，百年之後魂飛魄散也無所怨尤。

　　我哀傷只是因為輸了最愛兔子寶座，也和太陽刺眼有點關係，這種時候哭實在太煞風景。

　　「可是媽媽也很愛你。」

　　「大姊，不要插話，我同學全在這裡，妳別太張揚。」

　　「愛死兔子了。」我一臉憂傷，繼續為良辰美景、碧海藍天哀悼。

　　「林明朝，我也愛你。」小糖果跟著附和，隨即全班不甘示弱，集體告白。

　　在這麼激情的氣氛下，蘇老師還是沒有鬆口，表明他也愛兔子愛得要命。多虧他教導得宜，就算小七沒辦法與人深交，還有一大群同學對他好，真心喜歡他，讓人群中的小兔子不至於太過寂寞。

　　這麼像求婚的氣氛中，突然一陣驚叫，劃破海灘上宜人的寧靜，離我們數尺外的水裡出了事，有人溺水了，緊急趕去的救生員卻橫倒在地，不省人事。

　　大家還停在震驚的情緒之中，小七卻立刻旋身一跳，白色身影從我身前跳躍至海面，隨即沒入水中。

　　圍在我們四周的小朋友們，免不了瞪大眼珠，雖然已知小七同學不是常人，但親眼見到還是不住錯愕。阿夕勸過小七許多次不要在普通人面前展現能力，但他弟就像他媽一樣，腦子一熱就把叮嚀蒸發光，只顧著心頭最要緊的那件事。

　　九姝攬住我雙肩，勉強站起來，搶在蘇老師前頭開口。

　　「凡人們，看什麼看，沒見過神嗎？」

　　「是沒見過。」小朋友齊聲吐嘈。

　　「林媽媽，雖然『我們』不需要外加的讚美哄抬地位，但偶爾也請為我們鼓掌。」小糖果刷開眼睫，眼底洩露出不似少女的成熟嫵媚。

　　我知道她傷還沒好全，她卻叫我不用擔心，放手讓她去飛。

　　小七在海裡忙，小糖果在岸上揚高雙臂，翩然起舞，我透過指縫的白光去看，赫然見到一位身攬七彩羽衣的絕色女子，真正的天仙下凡。

　　岸上的人都被彩色的光罩包圍住，免除藏在海水中的威脅。

　　小糖果赤腳跳了半刻就已氣喘吁吁，我記得小二哥說過，他們神仙在人間有種種限制，做出踰矩的事就會產生不一的傷害。

　　她腳下一個踉蹌，我上前去扶，卻遭到堅定拒絕。

　　「林媽媽，請妳看著妳兒子努力的英姿，而我要在這裡等他……」

　　不等我勸說，副班長和風紀兩個女孩子衝上前來，捉住搖搖欲墜的仙女班長往醫務站那邊拖去。

　　「庸民，放開我，我要昏倒在林明朝懷裡，不然昏倒在林媽媽胸前也好！我要當林家媳婦！」小糖果掙扎不已，卻無力掙開同學們的熊抱。

　　副班長與風紀私語一陣，然後拿出手機。

　　「不要打電話給我二哥，他一定會碎念我到死，住手！」小糖果驚恐非常，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這樣，深怕耳朵長繭。

　　「九姝！」我遠遠叫道，她哭喪臉望過來。「林家三媳婦位子永遠為妳保留！」

　　雖然紅鞋小姐也對我家七仙情有獨鍾，愛他愛到要他的命，但能夠理解小七理想的女孩子，才能牽著手陪他走過漫長的未來。我觀察良久，決定不再三心二意，做下婆婆的選擇。

　　我宣誓完，小糖果終於安心昏睡過去。

　　沒多久，小七抱著七八歲的小女孩回到我和蘇老師身邊，小女孩白嫰的雙腿佈滿鮮紅手印，見到的人都忍不住倒抽口氣。

　　「大姊，妳先顧好，我再去救她母親！」

　　一眨眼，小七又消失得乾淨俐落。他的同學已經不再訝異，趕緊聽從蘇老師的指示四處尋求有關單位救援。

　　我臂膀裡的小女孩還醒著，身子顫抖不止，連扮十七個鬼臉之後才勉強讓她展露笑顏。

　　小七再扛著小女孩年輕的母親出現時，我以為事情告一段落，他卻臉色鐵青，請蘇老師儘速帶全班同學離開這片海域。

　　海面很靜，沒什麼異樣，除非仔細看，才能看出遠處海平面那片積雨雲似的東西，竟是濤天巨浪。

　　這在潮差不過五公尺的西海岸，明明是不可能發生的景象。

　　「海嘯來了！」

　　望著萬丈高浪毫無預警從半哩外的海面升起，直撲而來，沙灘上近百名遊客無人動作，全都嚇傻了眼。

　　我好不容易才想起該幹的事，把小女孩還給她的媽媽，然後拉著自己兒子往岸上跑。

　　愈是這種危急時刻，愈能顯現人有多自私，那麼多小朋友，我卻只考慮到七仙的安危。

　　「大姊，妳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媽媽只曉得要保護好小七。

　　小七掙開我的手，以為這種時候我還是能像往常一樣嘻笑過去，但自從暑假弄丟過兒子，林之萍的狀況就和林今夕一樣不穩定。

　　「妳不要怕，我會保護所有人。」這孩子理所當然說著溫柔至極的話，雖然對我來說有點殘酷。

　　我抿緊脣點頭，七仙返身飛奔回海裡，同時間，大浪撲上陸地，卻在眾人頭頂上破碎成無數水珠，映出日光的七彩，不一會，又復歸為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