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以文結束通話,把貓耳手機小心收回褲袋,無視流著兩道鼻血的兇惡匪徒。



  他不是不怕槍,子彈是少數能將他瞬間致死的武器,可是當對方打斷他和店長大人通話,他一個情急,忍不住就揮拳過去。



  「你!不要命了嘛!給我過來!」歹徒捂著鼻子,槍口再次對準少年,吳以文卻仍舊一臉雷打不改的撲克表情。



  吳以文把貓咪背包寄放在少女那邊,去跟嚇壞的老婆婆換班,成為歹徒手中熱騰騰的人質。



  身為一名勤學向上的好孩子,吳以文不是白白在歹徒的槍口下呆站,從半褪色的牛仔褲口袋掏出一本單字卡,照慣例,封面是他喜歡的貓咪。他翻開本子第一頁,低頭輕聲呢喃,開始背單字。



  歹徒火了,誰叫人質一副做好準備來給他挾持的可惡樣子,而且都怪人質太鎮定,害乘客們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害怕。他用槍管用力撞了少年幾下太陽穴,逼迫人質叫個幾聲挽回惡徒的威嚴。



  這點小小的要求,怎麼難得倒一等中小喵喵話劇天團首席主角?



  「啊,好──可怕喔。」超級敷衍,聾子也知道一點誠意也沒有,因為男主角沒心情奉陪。



  有人笑出聲,歹徒轉過頭想揪出是哪個不想活的,車子突然晃了一下,人質「不小心」踹到歹徒的小腿腹,痛得男人眼角都溼了。



  「再一次,再一次我就真的開槍!」歹徒下達最後通牒,總計人質五分鐘內三度惹火壞人。



  「喵喵喵喵~~」車上響起一大群貓咪奔跑過來的熱情呼喚,乘客們面面相覷,原來是人質的手機響了。



  吳以文不顧歹徒冒出火來的兇惡目光,再次掏出貓咪造型手機,拉出尾巴話筒,螢幕立即出現氣質美少年的大頭照,影像栩栩如生,眼睫還會不時眨動。



  「律人,什麼事?」吳以文呆板的語調柔和三分。



  「沒有啦,想你了。」由於這支全球個人限定的手機擴音效果良好,整台車都聽見另一端甜滋滋的男兒聲。「以文,你在忙些什麼?」



  「罰站。」吳以文說出讓歹徒暴血管的答案。



  「連海聲又欺負你?你等著,我回來一定要找他算帳!」林律人義慎填膺,只是這次真的怪罪錯人。



  「不關老闆的事。」吳以文剛說完,熱情的貓叫聲又響起全車,手機畫面分為兩半,左方擠進陽光男孩拋飛吻的顯示圖像。「明夜,什麼事?」



  「沒有啦~想你囉!」童明夜嬌滴滴的嗲音讓車上眾人一陣惡寒,肉麻當有趣。「阿文親親,來來,先親一個!啾!」



  「童明夜你這個無恥之徒!」林律人不計形象,嘶聲咆哮截足先登的該死小混混,他也想要親親!



  「阿人,你也在喔!別這樣嘛,小夜子也是愛你的啦!」童明夜悠哉地隔空打招呼。「只是人家最愛的還是阿文了!」



  「以文,把那個無恥的東西從通訊錄裡永久封殺!」



  「我的小少爺,拜託你別整天以阿文的女朋友自居,他是大家的!」



  「律人,我也要跟他說話!」應證童明夜的紅牌理論,林律人電話那頭開心衝來一枚林家小精靈淌渾水。



  「小行哥,去一邊吃點心!」戰況打得正激烈,林律人現在可是三級妒婦狀態。



  「什麼嘛!」林律行不滿大喊,後面爆出林律品歇斯底理的大笑。



  童明夜好言相勸:「阿人,拜託,我跟你又不是沒親過,我們三個麻吉之間沒有距離,能看的早就看光了,能脫的也都脫了……啊啊,難怪學校的流言一直消不下來!」



  童明夜直到此時此刻才驚覺他們的交情似乎太好了一些。



  「什麼流言?」遲遲沒開口的吳以文問道,而車上所有聽眾都很想知道。



  「……」兩名好友好猶豫要不要告訴小朋友真相。



  「吵死了!給我閉嘴!」歹徒回過神來,想搶吳以文手機,不料吳以文一個閃身,歹徒差點跌個狗吃屎。



  「阿文/以文,怎麼了?」兩人異口同聲問道,察覺到吳以文那邊有問題。



  「沒事,你們不用擔心,要吃胖喔。」吳以文說得很輕,可以想像另一頭好友臉色泛白的模樣。



  「阿文!等一等!」童明夜搶先發話,先下林律人一城。「有件事我憋到快便祕,先讓我問完!」



  「好。」



  「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



  「明夜,我一直是你哥哥。」



  童明夜在電話那頭尖叫好一陣子,林律人拔高音質問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聽不懂這個不單純的問題,一個人被排除在外?



  「阿人,問得好,等我一下!……老爸,你有沒有第三個私生子?」



  「嘻嘻,祕密喔!」殺手在電話那頭笑著,拿過寶貝兒子的通訊設備。「小貓咪,那種三腳貓的白痴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吧?我教你,脖子一扭就咔嗦了。」



  吳以文沒有回應殺手,只是先向林律人道別。林律人怕血怕痛,不能讓他因殺手的話半夜作惡夢。



  「律人,看新聞找我,別怕。」



  「我不要……」林律人討厭每當危急的時候,他總被當作白紙護著,但吳以文還是切斷與他的通訊。



  「明夜。」吳以文轉向另一個結拜兄弟。



  「阿文,我看到消息了,你在那台車上對不對?為什麼校長大人給我們的旅遊券會碰上這種事?」



  「因為他們那間店老早就被盯上了,不在這台車,也會在別台車。」殺手幽幽笑道,接過童明夜手機。「小貓咪,我教你,殺人不只有拿槍碰碰而已,半路弄成車禍之類的事故不會太困難。你老闆出門總找大人物接送,在這一塊很小心,但就是忘了你。」



  吳以文從殺手的譏諷聽出弦外之音:「司機?」



  這種大案子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像個瘋子嚷嚷,一定有共犯。殺手大笑出聲,遊覽車猛地一個急煞,走道上的歹徒和人質險些栽倒。



  歹徒揮舞著槍桿:「搞什麼?好好開車!」



  戴墨鏡的司機往後瞥來,與歹徒張狂的氣焰不同,帶著與外界隔絕的冰冷感。



  吳以文認得出來,再熟悉不過,那是「組織」的人,比歹徒手中隨時會走火的槍口還要危險百千倍。



  他把單字書拋開,反手拑制歹徒的右臂奪槍。男人像惡犬往他張牙舞爪襲來,吳以文大喊:「小海!」



  一瞬間,潛伏已久的丁御海撲上歹徒,雙方扭打在地。



  吳以文快步向前,縱身躍下車座和駕駛座間的梯階,比司機早一步舉槍。然而,他背後一涼,車門竟然往外敞開,遊覽車從外車道急速切入內車道,吳以文被離心力甩出車外,全車乘客失聲尖叫。



  司機從容地關上門,拿起無線電向上頭報告:「任務失敗。」然後駛下國道,接上西線快速道路,一路加速再加速,把車上乘客嚇得眼淚也哭不出來。



  丁御海制伏歹徒之後,從兔子背包拿出軍刀,獨身前往駕駛座和司機談判,嬌嫰的臉蛋毫無懼色。



  「我是南丁的女兒,停止你的愚行。」



  司機輕哼一聲,完全不把做為地下政府的九聯十八幫放在眼裡。



  「我知道你們。」丁御海持刀,凜凜瞪視著持槍的司機。「你們在南洋為王,像舊時代把人區分出階級,無視人權、草菅人命。那是你們的事,但在這裡、這塊土地上,我不允許你們黑白胡來!」



  司機聽了,只是咧嘴一笑,看得丁御海胸口發寒。碰地一聲,沒想到他竟然開槍破壞煞車系統,故意讓急馳的遊覽車和他一起失控。



  「任務失敗,你們都得死。」




  丁御海想起陰冥姊姊的警告,這個「組織」不是黑社會,沒有道義可言,為了殺一個人,甘願殺更多人,好比那場震撼社會的爆炸案。黑白兩道已經被他們探入的黑手牢實掌控,誰都無法阻止他們。



  可是她不甘心,她父親因為大禮堂爆炸案無辜入獄,在獄中舊疾復發,一病不起。新興的販毒集團趁機蠶食鯨吞南丁的地盤,堂口的叔伯也一一離她父親遠去。



  她不是因為父親含冤死去而去恨,而是「他們」破壞了維繫社群的底線,扭曲是非,不可原諒。



  人們因為恐懼閉上嘴流淚,但她絕不會退讓。



  「你是不是平陵延郡的人?回答我!」



  司機朝丁御海舉起短槍,毫不憐惜她可愛的臉蛋,無情扣下板機。



  槍聲響起,司機手臂多了血洞,哀嚎栽倒在地,他的墨鏡落下,裸露出屬於人類的痛苦神情。



  大風灌入車內,車頂緊急逃生門洞開,吳以文單手持槍,雙腳倒掛在車頂,小聲呼了口氣。



  「小海,揍扁他。」



  「是!」丁御海立刻用她拿手的捆綁術把司機捆成肉粽。



  吳以文俐落翻身躍下,阿伯阿婆無不用看神一樣的目光望著他;但即使他千鈞一髮幹掉恐怖司機,遊覽車的危機仍然沒有解除。



  他扶著異常彎折的右手走向駕駛座,清了清喉嚨,對著麥克風廣播:「我會開車,大家放心,請繫好您的安全帶。」



  只是給吳以文載過的親朋好友不這麼認為,每次赴死上車前都要檢查他小銀愛車的煞車靈不靈,可現在沒有煞車了。



  「你要怎麼辦?」丁御海隨手擦過染滿鮮血的小手。



  「放心,我是不死之身,九命神喵。」吳以文從容扶著方向盤,將高速檔轉向低檔。



  等丁御海返身回座,吳以文才呼口氣,按著摔斷的右手,痛得直冒汗,情況遠不及他表現出來的輕鬆。



  因為他師父說過,在女孩子面前,要當個可靠的男子漢。



  吳以文將手機轉為行車模式,聲控撥號,對方一秒接通。



  「學姊。」這個女孩子不同於別人,可以盡情撒嬌求援。



  陰冥省略所有客套:「簡述你目前的處境。」



  「打爆壞人、不能停車。」



  「我知道了,你等等……好,我定位到你了。」



  「喵!」吳以文應和一聲。



  「這條路線是高架橋,也沒有護欄,又是下坡路段,你只能靠車輪和路面的摩擦力減速,等待警方支援。」陰冥同時把資料上傳到警網和黑網,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爭取到救援。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電腦上吳以文所在位置的衛星雲圖亮起雨傘的警示號。



  雨滴敲落車窗,然後下起傾盆大雨,雨天路滑,原本慢下的大車又在道路上加速前進。而且吳小店員還有雨天憂鬱症,一下雨活動力就喪失五成,連蠢話都不說了。



  「喂,你還活著嗎?」陰冥聽電話傳來細音,滴答、滴答。



  「學姊,有東西。」吳以文在儀表板下發現閃爍燈號的不明物體,銀色圓錠狀,巴掌大小,還嵌著一枚小巧的倒數計時器。



  「開攝影功能,把影像傳給我。」陰冥從應付小孩子的口氣變成冷峻的命令句。



  吳以文照作,陰冥將影像比對資料庫,證實她的臆測。這是在今年各國恐怖攻擊中嶄露頭角的新式炸彈,時間到準時引爆,沒有拆解的可能。



  本來首要任務就是把車停下,但現在車體必須避免任何強烈的碰撞,以及在有限的時間內逃脫這個死亡牢籠。



  就在這時,遊覽車後方疾速追來一輛黑色大貨車,車頭前掛著一枚斗大的「丁」字招牌,染著金髮的年輕人站在後車座,對著手上的擴音器大喊:「小海!」



  「哥哥!」丁御海從車窗探出頭來。



  「開車的!保持等速,打開車門,裡面全部的白痴立刻給我排隊!別擋著阮小妹出來的路,不然恁爸斃了你們全家!幹!」



  車上阿伯阿婆一聽就知道那是正牌的兇神惡煞,趕緊攙扶著彼此集結到前後兩個車門,一站定就被人當豬仔抱起往貨車上扔,包括綁匪和司機,哀嚎聲此起彼落,五分鐘內疏散完畢。



  丁御海倒數第二個離開,一上貨車就被兄長緊緊抱進懷裡。



  「三哥,大家都在看……」



  丁家老三哽咽地說:「妳若是有什麼萬一,我們怎麼對得起阿爸阿母在天之靈?」



  「老三。」貨車駕駛伸出手往後揮了揮,示意三弟把小妹顧好,時間緊迫,要撤了。



  「等一下,還有一個人!」丁御海急得往對車望去,遊覽車卻在她安全上壘後加速駛離貨車,轉向尚未施工完成的匝道。



  「他在幹嘛!」丁家老三本想親身去救,卻在他反應過來前,人帶頭跑了。



  駕駛座的丁二哥看著前方不遠處的熱鬧市鎮,忍不住為那小子的義舉吹了聲口哨。


 


  
  計時器顯示:倒數五分鐘。



  陰冥在電話那頭冷冷說道:「你可以交代遺言了。」



  「老闆活著,我不會死。」吳以文將陰冥傳給他的航空照複製到腦子裡,對照沿路景色,即將抵達放大招的舞台。



  陰冥在吳以文被炸成碎肉前,必須問清他撲朔迷離的真心。



  「你,之於現在這個角色,是真的還是偽裝?」



  吳以文用力眨了下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學姊,我喜歡妳。」



  「都什麼時候了!」陰冥吼得高音分岔。



  吳以文習慣與聰明過頭的神經質人(店長)相處,等對方消氣才繼續告白。



  「我的毛髒髒的,妳都不嫌棄;妳看到其他的好貓,也沒有去摸他們的毛。」



  「那是因為你很煩!像隻沒斷奶的幼貓糾纏不休!」



  吳以文瞇起眼,想著陰冥受不了揉他頭毛的樣子,他就在她赤裸的腳邊打滾示好,溫存一個下午。



  「不准偷偷開心!」陰冥大吼,吳以文趕緊張大眼,從過去午後旖旎的時光回到快要爆炸的現實世界。



  就預備位置,雨刷刷開水霧迷濛的車窗,前方右手邊出現一大片養殖魚塭。幸好因為大雨,現場沒有工作人員。



  「學姊再見。」吳以文將手機收進褲袋,打開前車門。



  倒數:五、四、二、七!



  方向盤急向順時針扭去,遊覽車衝破護欄,從高架道路落下。



  先是巨大車體落水的砰然聲響,接著再一記悶響,魚塭炸了開來,水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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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想好過年要選什麼短篇來寫,至少不能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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