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水塘減緩大半的衝擊,爆炸的震波仍使他短暫昏迷過去。



  白色的牢籠從回憶浮現眼前,白袍人在圍欄前吱吱喳喳,議論這是四姓哪一家提供的樣本?每一項測試都只到均值,太普通了,沒辦法,「他」只是拼湊出來的次級品。



  而隔壁籠子的孩子總是被讚許「好聰明」、「好可愛」,可以吃不是營養劑的食物,還有「家人」來看他。那個孩子會趁白袍人不在,躲開監視器,把好吃的東西分給他。



  「你不能一直呆呆的,你要笑,大人喜歡被討好。」



  他不能理解,這世界對他來說就是四個片面──兩面是牆,一片柵欄,一面是要他叫他「哥哥」的小孩子,總是拼不完整。



  「等我出去,我會回來帶你走。」那孩子向他保證道。



  他點點頭,年幼的他還無法區分善惡,只覺得對方很好,望著他的眼珠裡有種溫潤的柔光。



  然而,他沒有等到那個約定,只有他一個倖存下來。



  白袍人的主管下令銷毀所有實驗品,他在悶臭得幾乎要窒息的垃圾掩埋場四處翻找,找到那孩子被絞爛的屍體,破碎而冰冷。



  他還沒開始「活著」,就明白到什麼是死亡。


 

 

 

 

  陰冥在電腦前恨恨瞪著螢幕旁的珍珠白手機,毫無動靜,人到底是死了沒有?



  「冥冥,擔心就打過去問吧?就算死了,也有警察跟妳說死了。」



  陰冥用力敲下滑鼠,回頭瞪視著那個只會說風涼話的男人。那男人穿著像喪事主的白衫,慵懶躺在和室榻榻米上,隨手抓著母親準備給她的點心吃,另一手則拿著遺傳研究期刊研讀,蓋住他大半面容。



  「五年沒回家,一回來就撬開我浴室門,你才給我去死!」



  「我眼鏡壞了,以為那是妳書房;我發誓絕對沒看見妳第二性徵發育得如何,真的不是變態,再怎麼說我都是妳爸爸呀!」白衣男人嘆息拿下期刊,有一雙神似陰冥的大眼睛和柔弱的臉孔,陰冥看著和自己同個模子印出來的父親就忍不住想吐。



  「你從南洋回來做什麼?又要幹什麼歹事?」



  「老大徵調我回來對付小闇,小闇又開始鬧脾氣了。唉,都三十多歲了,孩子的爸了,怎麼還是長不大呢?家裡人就我和他關係最好,他還算能聽我兩句勸,所以我不回不行。」白衣男人老實地說,模糊感覺到陰冥沉下的臉色,趕緊改口,「也是為了回來看妳和妳媽媽。」



  「你去忙吧,慢走不送。」



  「冥冥,男朋友失聯,不要遷怒到爸爸身上嘛。」



  陰冥真想舉起筆電往這男人頭上砸去,如同她媽咪所說,他就是個三句內引發殺機的智障男人。



  「其實我回來還為了另一件事,是機密任務。」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人什麼祕密都藏不住。」陰冥傷腦筋地捂著額頭。



  「是這樣嗎?」男人回想起他失口向枕邊的妻子說出義妹被殺的真相而被妻子光溜溜拿火箭筒對準腦門的畫面,似乎真是如此。「我實在不適合當特務,真想向老大申請退休。冥冥,妳願意養我嗎?」



  陰冥除了叫他去死,沒有第二句話好說。



  「特務也不該有家庭,但妳出生的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小闇還笑我:『金魚眼流淚奇觀、小皚金魚哭了!』我總是暗無天日地工作,就給妳取了明亮的名字,曉明,袁曉明。後來妳感染幼兒細支氣管炎,過月不癒,妳媽把妳抱去求神改名。我懷疑求神只是幌子,妳媽就是不想妳跟我姓。」



  「現在這個名字很好,我才不要叫『小明』,也不想去照亮誰。」



  陰冥從來沒有真正了解父親是什麼人,網路介紹他是響譽國際的天才醫學博士,每年從他手上研發出的新療法成功救治無數生命,理應是名受人尊敬的大聖人。但外界所說的卻和陰冥知道的不一樣,她父親在醫學上付出所有心力全是為了貢獻給家族。



  南洋世家,平陵延郡,四姓之醫官袁家。



  不知為什麼,陰冥一句話也不想向父親問起那個地方的事。當初幫吳以文找延世相,一方面也是想藉他的口調查自己的家世。吳以文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事後卻對她三緘其口,她氣得跟他冷戰整整一月。



  「唉,冥冥,我必須去殺一個沒死的死人。」



  「就叫你不要說了!」陰冥聽到這話,整個人發毛起來。



  「我實在不喜歡殺人,我和小闇不一樣,我是救命的醫生;可是我殺死的生命比小闇還多上許多,數也數不清。」



  「不喜歡就不要去做!」



  「我也想呀,但是我要保護妳不受組織迫害,他們也處心積慮要把妳關進那個華美的牢籠裡。如果有天能有別的男人保護小冥,我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大概是說了太多,白衣男子累得閉上眼,沉沉入睡,渾然不覺自己吐露出多麼沉重的真心話。



  陰冥抱膝縮在電腦椅上,當暑的六月天,卻為了父親罪孽深重的告白而瑟縮不已。



 









  當吳以文濕淋淋從水塭爬上岸,有個穿著黑西裝、梳油頭戴墨鏡、肩頭披著白領巾的青年,一手撐著黑雨傘,一手文質彬彬地向他伸來。



  「哇,好大的一隻魚。」



  吳以文沒有理會青年的冷笑話,青年卻自顧自笑了起來。



  「你就是連海聲派來的雇員?」



  吳以文頜首,連帶晃動他脖子上的黑色子彈項鍊,青年脣角的笑容跟著擴大。



  「你好,我是南丁三幫主中的老大,丁焰。」



  丁焰徒手把吳以文脫臼的右手扳回來,和吳警官痛死人的手法不同,咔地一聲就回復原狀。吳以文小聲說謝謝,對於這名笑臉迎人、愛說冷笑話的黑幫頭頭印象不壞。



  丁焰是依連老闆的請託,特地來接吳以文回家。他請吳以文先等等,打電話聯絡魚塭主人過來,談妥賠償再帶他走。



  魚塭主人匆匆趕來,是名六十多歲的翁伯,姓廖,看著滿片魚屍欲哭無淚。



  「這實在是……好家在嘸人受傷。」



  吳以文出差前有拜託病重的小和班長幫他惡補台語,勉強聽懂七成,欠身向魚塭主人賠罪。



  「阿伯,足失禮,拍謝。」



  廖伯望著筆直插在池中的遊覽車,很難叫小朋友下次小心點就好。



  丁焰掏出名片,要廖伯估算完損失告訴他,丁幫會全額賠款。



  「大仔,謝謝。」



  「應該的。」丁焰溫和笑笑。



  丁焰開車載走吳以文的時候,警車才從對向趕來。吳以文望見副駕駛座坐著抓狂狀態的吳警官,立刻縮進車座底下躲起來;而吳韜光可能因為趕著處理事故,注意到丁焰所開的黑轎車卻沒有出手攔下。



  這時,手機鈴響,丁焰請縮成一團毛球的吳以文幫他接通手機。



  「大哥!」電話傳來丁家老三暴躁的大嗓門。



  「怎麼了?」



  「我們抓到那兩個人不見了。」



  「哦?」



  「我還沒把人打殘,縣警局就過來說要接手處理,老二覺得不對勁跟警察要人,人卻從他們手上消失,跟我們說沒那兩人的紀錄。媽的,穿制服的就是廢!」



  「老三,延世相死了,今非往昔。」



  延世相在位的時候,把自己以外的勢力,包括公權力代表的檢警調當敵人整,警界高層恨他恨得要命,卻是民眾以為警務最精實的時期。



  「不要提那個人渣,阿爸就是乎伊拖累死。」



  「阿嶺,咱要就事論事。」



  丁三悶悶應下,不敢不把大哥的話聽進去。



  「大哥,他人呢?」丁御海搶過三哥的電話著急詢問。



  「小海,我沒事。」吳以文親自證實他還活著。



  「小海,喜歡嗎?」丁焰笑著插話。



  「什麼?哥,你不要黑白講,我生氣囉!」丁御海甜軟的聲音有些慌亂。



  「喜歡的話,大哥打包給妳。」



  「打包什麼?野蠻人。」丁御海氣呼呼應話。早叫兄長少用這種說話方式,別人聽了還以為遇到瘋子。



  「只是想寵妳而已。」丁焰笑得無比溫柔,「而且,大哥也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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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是貓貓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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