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姒城得手以後,鄭瑠下一步即和齊國北方各城形成同盟,把流民集結成民兵,有了兵力和土地做籌碼,就能和齊國中央談判。他要將同盟變成齊國底下的附庸國「夏」,不再是齊國的屬地,而有自己的國君。

 

  至於為什麼取名「夏」,野史記載,姒城春日依然冷冽,齊國官袍又薄又通風,太祖整天嚷嚷「夏天為什麼不快點來」,他又不能把被子還是草蓆捆在身上,快要冷死了。

 

  「傻子,給我閉嘴!」正忙著思索國號的鄭瑠就這麼不小心填上「夏」字。

 

  也有流傳,燕還提議夏日適合練水軍,齊國靠海,南方隔著准水與曹國相鄰,要是取道准水,還能上溯到魏國南邊,攻下他們防線最弱物產卻最為豐饒的複邑、鐸方、大沚三城。如果能避開洪汛,夏天最適合水軍。

 

  「軍伕,你也別煩我!」依然為國家煩惱新名的鄭瑠又不注意寫了「夏」字。

 

  「抱歉。」燕還沒想到他還是不改軍人本性,跟著鄭瑠分析起齊國與他國的差異及優勢。

 

  「阿瑠阿瑠,夏天不錯呀!我看過很多大爺,春冬的時節就壞脾氣,到夏日見了陽光,就會溫柔起來。」

 

  太祖滿懷期待說道,眼巴巴希望鄭瑠能柔聲同他說話,明明嗓子那麼動聽,只拿來吼他和對著中原各國山河圖冷笑,太糟蹋了。

 

  就在鄭瑠第三次因太祖的廢話又寫了「夏」,他一怒之下便決定就以這分摺子快馬送到齊君手上。

 

  如此這般,國號正式定為「夏」,同年春,太祖為夏之共主。

 

  同盟時期,太祖必須每月接見北方各城的領主,鄭瑠則在太祖身後的簾子監控場面。運氣不錯,沒有人看清這樁騙局,也沒有野心過度膨脹的貪婪之輩,北方各城想要的不外乎糧食與防守胡騎的兵馬。這幾年下來,齊國中央幾乎放棄經營北方,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實在令人心灰意冷。

 

  齊地的城主多由當地人拔升,較貴族指派統治的邑宰能與百姓感同身受,不想再看到領地的人們一批批死去,鄭瑠踩著這點不忍心,誘騙五個城簽署盟約。他們不曉得這般行徑已經等同把自己腦袋交到鄭瑠手上,要是齊君再有魄力一些,追究下來,同盟者皆會以叛亂者視之,死罪難逃。

 

  然而到下次會盟,齊國還是依然沒有動靜。

 

  這次集合的主要目的是各城主來向新國君效忠,他們交出原本齊國的官印,太祖再賜給他們夏國的新官位。

 

  他們向共主遞出舊官印,太祖看到貴人們總會忍不住彎腰伸出雙手,簾子後突然伸出青玉摺扇重重拍打那雙乞憐的手,太祖低低痛叫在嘴裡,含淚挺直腰桿。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子了,你們餓了,我也絕不會吃飽。」太祖這席話雖然和鄭瑠交代的有些出入,但誓約的意義是一樣的。

 

  另一方面,齊國朝廷為了外患焦頭爛額,沒有餘力管控北方分裂的夏國。與魏國這隻豺狼相鄰真是最大的失策,早知道當初就別聽信魏使,不顧鄰國滕的求援,坐視魏國吞併肥沃的滕國,讓魏得了這個足以供起鐵騎大肆侵略他國的糧倉。之後,齊國連年遭魏國進犯,自食惡果。

 

  初夏的孛山之役,齊國又打了個大敗仗,這次不僅割掉西南兩城,齊君還被意氣風發的魏王狠狠羞辱一番。

 

  魏王琰坐在豪華的車駕上暢飲美酒,而齊君卻被迫赤足站在底下,讓對方直呼姓名。

 

  「齊靄,聽說齊國得了鄭國的美玉,下次進貢,孤要那塊玉。」

 

  「陛下,齊國不產玉,你可以往南楚去找。」

 

  魏王大笑起來,原來齊君什麼也不知道,就像他的臣子背著他投靠魏國,他也還是相信那幫親信會跟他一起扶起積弱的國家。

 

  「我明說好了,一個月之內,我要你交出鄭瑠。」

 

  

 

 

 

  齊君回宮之後,向大臣提起魏王的要求,太宰稟示,就在齊境附庸國夏,夏國共主幕僚就有一口儂軟的鄭國口音,只是總遮著臉,沒人見過他的長相。

 

  齊君回想起諸候國會盟,那名風華絕代的人兒,臉上總是掛著一抹和煦的微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引起眾人的注目,不論國勢強弱,他對各國之主一視同仁,願意傾聽與尊重。要是鄭國沒鬧出那場慘絕的笑話,十年後魏國霸主的位子絕對被鄭國取而代之。

 

  臣子們意思是派人帶點米糧過去,做為夏君的賀禮,再把那位鄭國幕僚請來。夏只是彈丸之地,只要再威脅個幾聲,夏主一定會答應齊國要求。

 

  夏國自立一事,齊君自認十分恥辱,有哪個諸侯底下容得了臣子稱侯?可除了他,滿朝大臣似乎不把夏當作一回事,好像北方的城池不是齊國的土地,他就在臣子的勸說下,毫無尊嚴地承認夏的存在。

 

  再者,大臣們不明白,那個鄭人不是別人,而是鄭瑠,沒有國君知道這號人物在國中還能安睡枕席。

 

  這次,齊君不再依大臣的意思,以一國之主的陣仗,親臨夏國。

 

 

 

  鄭瑠得知齊君動身來訪的消息,不以為意。他印象中齊君是個怯弱的傢伙,因為上頭三個兄長自相殘殺,身為質子的他才被卿大夫從魏國迎回齊國。齊君沒有實權,軍隊落在田宮、叔齊、共段三家手上,決策常受臣子意見搖擺,成不了大氣。

 

  不過,這種聽話的廢物才是好棋子。

 

  鄭瑠吩咐左右以國與國之間的禮儀接待齊君,這對齊君來說又是另一種羞辱,區區附庸夏竟敢與齊國並立?當齊君見到座上的夏之共主,臉色既訝異又不堪,不過是個瘦弱的少年,憑什麼踐踏他的威嚴?

 

  可是少年的眼神卻很乾淨,還不長眼地咧開嘴,直對齊君傻笑。

 

  「坐呀坐呀,茶點很快就上來了。」太祖熱情招呼著。

 

  簾子後的人冷不防把玉扇敲出清響,夏國共主立刻乖乖坐正,拿出演練好的說詞,詢問齊君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齊君注意已經不在太祖身上,他緊盯著太祖身後隔著珠簾的清雅身影,幾乎快說不出話。

 

  「他是誰?為什麼不以真面目示人?」

 

  太祖無禮在先,也不清楚到底怎樣說話才算有禮,對於齊君的質問,只是露出無奈的微笑。

 

  「欵欵,真不好意思,飯可以一起吃,不過家裡的美人可不能亂給人調戲啊!」太祖自以為聰明回應,說完,後腦勺就被玉版扇狠砸一記,痛到他再也說不出任何蠢話。

 

  簾子後的人不動,齊君跟著僵持不下。

 

  「魏國向我要人,鄭瑠,齊國容不下你。」齊君乾脆把話說開,齊國或許管不動夏,但魏國只消派出一師,才剛起步的夏國大概什麼都不會餘下。

 

  太祖聽到有人要跟他搶兄弟,背好的文稿全都忘得乾淨,急急站起:「齊國容不下是齊國的事,阿瑠是我的人!」

 

  當齊君祭出「魏」的名號,那人著實昂起首,齊君看不清他的臉,只瞥見一雙恨極的眸子。他起身撥開珠簾,以玉扇掩面,無視百般維護他的夏主,逕自走下台階,曳起白淨如雪的衣袍,齊君感到背脊的汗毛跟著豎起整片。

 

  「齊既然甘受魏擺佈,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齊君瞪著眼前的人,鼓起勇氣打落那支玉扇子,曝現出鄭瑠那張恐怖的臉皮,齊君嚇得踉蹌一跘。

 

  「這麼醜,難怪不敢見人。」齊國使者還有人不知死活嘲弄鄭瑠。

 

  齊君制止己方的笑聲,恍惚下了命令:

 

  「把人帶走。」

 

  他心中那塊仰慕的美玉,已經沒了,就像他在魏國見過那些他國被凌辱至死的質子,心壞得徹底。

 

  「放肆!這裡是我的地盤,你憑什麼動我的人!」太祖大喝一聲,齊使聽了卻嘻笑如故,沒有誰把太祖放在眼裡。

 

  太祖見他們沒有停止動作,立馬跑下台階,按劍護在鄭瑠身前。

 

  「敢動他一根毛,先煮了我!」

 

  齊君看著太祖,就像見了被拱上齊君位子的自己,不過是個穿著華服的人偶,任由他人操控。

 

  「齊地是夏國百倍,人口是夏國千倍,我連自己都保不住,你要憑什麼保住魏王欲殺之人?」

 

  齊君沒有再為難小國夏,留下一月時限,就帶著來使回齊都。

 

 

 

 


  太祖自從見了齊君,悶悶不樂,扁了三天嘴。

 

  「阿瑠,我討厭他們。」

 

  「小國就是如此,處處仰仗大國鼻息,今後也還會同樣的事發生,必要時,還要笑著吞下他們的痰沫。除非壯大到能把別人踩到腳下,才來談什麼是禮法。」

 

  鄭瑠強逼太祖承受恥辱,太祖多少明白強欺弱的道理,可還是不甘心,不顧鄭瑠忙著辦公,踢了鞋,爬上可以當床的案桌,伸手攬住鄭瑠冷若冰霜的面容。

 

  「你幹什麼!」鄭瑠厲聲斥退太祖,太祖卻不放開那張恐怖的臉皮,心痛喃喃著。

 

  「阿瑠不醜,阿瑠是我的兄弟。」

 

 

 

 

 


  齊君會太祖半月後,時節步入盛夏,太祖攜鄭瑠至校練場閲兵。

 

  勉強湊足的五千雜兵,經過三月操練,立身行進,還有握槍的姿態,儼然成了訓練有素的精兵,而場上騎著馬、親自演練士兵的將官就是燕還。

 

  燕還起初還抵死不從,寧可在太祖身邊做佩劍侍衛,後來實在因為夏國無人,北方胡騎屢屢秋犯,必須在秋收之前建立一支至少能守住夏國米糧的軍隊。

 

  燕還見了太祖,立刻卸下令五千兵士噤聲的威容,滿臉笑意迎接直往他跑來的太祖。

 

  「還哥,我也要騎!」

 

  燕還沒停下馬蹄,單手直接把太祖撈上馬背。太祖即使長了年歲也不長個子,始終維持少年的身形,與以「長人」著稱的燕還坐在一起,更像個孩子。

 

  「主公,怎麼沒胖一些?」燕還揉亂太祖好不容易才束好的髮髻。夏還沒立制,先照著齊國的規矩梳髻。

 

  「想你想得吃不下飯!」太祖整個人埋進燕還的披風裡,燕還忍不住放聲大笑。

 

  鄭瑠來不及交代君主與將領該有的禮節,燕還就策馬帶太祖去看夏國的軍隊,足足繞了一大圈,和軍中的副將打過招呼,才讓心滿意足的太祖回到平地。

 

  「還哥,你好威風!」太祖下了馬,還是在馬兒四周轉圈,燕還溫和看著興奮得停不下來的少年主君。

 

  「阿呆,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威風,有了兵力,你說話才能大聲。」

 

  燕還一向有話直說,這番話對某些君主聽起來像是威脅,例如砍了燕還一隻手的燕國國君,但太祖聽了倒是感動得半死。一個人行乞只會被欺負,兩個人討飯就可以佔地盤,兄弟果然多多益善。

 

  「還哥,阿瑠有事找你,我也有事找你,阿瑠比較悶,我先說。你什麼時候要回來吃飯?擇日不如今日,我想騎馬去逛菜市。」

 

  燕還一臉詫異:「你沒告訴他?」

 

  鄭瑠回:「找不到時機。」

 

  「主公,我要去守潼關,落雪之前不會回夏都。」

 

  太祖扳起手指,算起來至少三個月不能相見,大受打擊。

 

  「那我要跟還哥一起去守關!」太祖飛身抱著燕還的右靴不放,燕還記得三個月之前他離都練兵也是同個場景。這樣子,與其說是他的主子,還更像他養的小狗。

 

  「別哭,你不哭我就早點回來。」

 

  燕還把太祖當小孩哄,太祖也只能強忍鼻涕淚水。

 

  燕還知道他在的話,鄭瑠至少會顧忌他,不至於亂來。他一走,太祖就任由鄭瑠拉圓搓扁,別說太祖捨不得他,他也是千百個不放心讓呆瓜和瘋子待在一塊。

 

  心念至此,他解下佩劍,扔給鄭瑠。

 

  「鄭瑠,我不會敗也不會死,你好好記著。」

 

  「還哥,為什麼把劍給阿瑠?應該是我來保護他才對!」太祖也想要那把幾乎到他胸膛的帥氣長劍。

 

  「阿呆,你顧好你那顆笨腦袋就足夠了,這把劍是提醒他不要忘了救命之恩,你要是有什麼萬一,我絕不會放過他。」

 

  鄭瑠面無表情拿著劍,燕還凝視著他,沒有心的人比刀劍還要可怕。

 

  「我知道了。」

 

  燕還這才略略放下心,又帶太祖遛了一圈,再目送太祖淚眼汪汪與鄭瑠坐車回都城。

 

 

 

 

 


  回到夏都姒城,鄭瑠給魏王的長信也有了回音。

 

  他在信中稱病,無法耐受車馬勞頓之苦,辭謝魏王美意。又懇切指出魏王應該及早攻下鄰邊強大的諸國,而不是對付早就無心抵抗的齊國,尤其是剛經歷國喪的鄭國(正月春,鄭厲公崩),現在下手正是時候。

 

  為免腹背受敵,他能勸得齊君入質魏國,同樣地,魏國也派質子過來,維持兩方友好。

 

  魏王接了信後,大笑不止,尤其喜歡攻打鄭國那段,認為鄭瑠真是他的知心人,立馬提筆回信。他答應鄭瑠的提議,再加上一個要求,就是他輔佐的夏國主君也須一併入質。

 

  鄭瑠再修書一封,信中滿是為難,最後才為了三國的大義勉強答應。

 

  他一邊寫,一邊愉快笑著,他已經厭煩那個不知好歹的乞丐,這次可要找個聰明一點的新娃娃。

 

 

 

 

 

齊國朝廷──

 

  三家大夫聯書要齊君入質魏國。

 

  「寡人在魏國為質十八年,你們還要我回去那個牢籠!」

 

  「主公,請為大局著想。」

 

  等眾人退去,齊君獨自蜷縮在王座上,掩面痛哭。

 

 

 

 

 

 


  另一邊,鄭瑠倒是沒花多少力氣說服太祖到魏國「作客」。告訴他只要走這一趟,就能保證今年齊夏兩國無戰事,百姓可以努力種田安心收成,冬天就不怕大家沒有飯吃了。

 

  接下來的日子,太祖照常吃飯睡覺,好像要去虎穴的不是他本人,直到出發當天,想到要跟鄭瑠分開,還是哭了出來。

 

  「阿瑠,我會想你和還哥,很想很想。」

 

  鄭瑠抹去太祖的眼淚,把他長至肩膀的軟髮,仔細用紅色絲帶纏成直條的髮束。這是鄭國男子成年的髮式,以前的鄭世子出訪他國都會做此打扮。

 

  鄭瑠向太祖寬慰:「別怕,等我整頓好齊國,就會去接你了。」

 

 

 

 

  夏國的車馬到齊都與齊君會合,太祖再次見到齊君的時候,已經能吃能笑,還吵著要和齊君同乘一輛大車,一起走官道到魏國。

 

  鬧到後來,厚臉皮的太祖贏了。

 

  太祖在齊君車上,慎重遞出鄭瑠寫給他的名帖,向齊君自我介紹,齊君精神萎靡,不想理他,太祖依然「齊哥哥、齊公子」亂叫,不時為了沿途的風景像個鄉巴佬大驚小怪,齊君真想把他踹下座車。

 

  行了一日,他們在官道遇上交換來齊國的魏質子,基於禮法,兩車必須停下,相互答禮後再行。魏國的侍從撥開車簾,裡頭的魏王子還不到十歲。

 

  太祖熱絡地探出頭來,代齊君向對方問候。

 

  「小娃娃,告訴姒哥哥,你叫啥?」

 

  「魏葺。」魏小質子抖著聲音回答。

 

  齊君一聽質子的名字就變了臉色,「葺」同「棄」音,這個魏國公子打從一開始就是魏王的棄子。

 

  就像車上的他們,再也沒有機會活著回到身後的故鄉。

 

  「嘿咻!」太祖隔著車窗伸長手把魏小質子親暱抱起來,似乎沒意識到自身險惡的處境。「小葺,如果你看到一個眼睛很漂亮,喜歡穿白衫的哥哥,麻煩你轉告他:傻子會等他。」

 

  等魏國質子的車馬遠去,齊君絕望地說:「你別想了,他就是要你去送死。」

 

  「不會的,阿瑠是我兄弟。」

 

  前往魏國的路上,太祖反覆摸著臨行前,鄭瑠為他束好的髮帶。

 

 

 

  

 


  大夏初年,太祖入魏為質,同年冬,夏併齊。魏王怒鄭瑠背信,幾殺太祖。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