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公司男人奔來安慰陳妹妹的時候,我打電話向管區警察報告一下,又給蔡董事撥了電話,可惜沒通。

 

  警察先生過來見到我這個當事者,不怎麼意外,還想數落一下本大嬸招惹麻煩的功力。當他們調閱監視器確認真有白影從大樓門口一路飄進我們公司,也只會發出「哦哦果然又是這個」等無謂驚嘆,確認白影的裝扮和遺留在會客室的衣物相同無誤。

 

  「林小姐,妳不是常自誇兒子是神仙轉世,叫他過來驅個邪吧?」負責案件的管區用牙線棒翻著記事冊,又把牙線棒塞回耳後。

 

  「不行吶,每次他開壇作法,我就會想把他抱上壇桌擺著,我小兒子就是一副供品麻糬的模樣,太可愛了。」我為難說道。

 

  等管區調查完放人,我給了公司那群小嘍囉們一筆宵夜費,叫他們去熱炒店吃香喝辣把這件事混酒吞到肚子裡,明天還答應幫他們打卡到中午休息。

 

  我一個人在會客室發呆一會才關門下樓,想想這時間點該叫車回家,可是剛出了那種事,又想吹點風冷靜腦子。

 

  等我走出大樓,卻在大樓廣場望見那抹白,映著街燈,使得那雙異色眼眸像鍍上一層金箔,熠熠動人。當他轉過身正眼對向我,這一瞬間我真想拔腿過去撲倒他,但最後只是站在原地一股勁地傻笑。

 

  「小七,怎麼來了?」

 

  我家兔子直賞母親兩顆白眼,然後輕盈躍上我身前。

 

  「除了來接妳,我大半夜出來吹風還會有別的原因嗎?」七仙穿著學校的黑色橫扣厚外套,帽沿托著那張白淨的臉,更顯得他容貌清秀。

 

  「呵呵,寶貝好孝順。」

 

  我伸手把他拉進臂彎裡,半抱著不放,夜闌人靜的此刻,他只反抗兩下就由著我搓揉已經洗香香過的兔子軟毛。

 

  「大姊,大哥查勤卻沒人理他,說妳公司一定有狀況。」

 

  不愧是神機妙算大帥哥,老王恨恨咬牙指證過阿夕十歲就會撥打公司主機威脅胖子放開他老母。先不論因此逝去的人身自由,有家人關心真是太好了。

 

  「阿夕王子和他的黑色神駒呢?」

 

  「秋末公演快到了,今夕哥要團練,熊仔也在他那邊,大哥是真的很忙……」

 

  我食指學文藝片抵上小七的脣,微笑搖首,不用說了,林今夕早八百年報備過,媽媽都明白。

 

  「今夕要你來接我?」

 

  七仙連眨兩下眼,看樣子不是阿夕的主意,是他擔心媽媽特地跑這一趟。

 

  「別問了,走啦!」他拉著我的手急急邁開腳步,想藉此掩飾紅了半邊的奈米薄臉皮。

 

  我很享受與寶貝么子的夜間散步,但也不免疑惑。從小七步鞋上的泥推斷他是步行過來,但這麼冷的天,他有內建傳送機不用,兔子老母覺得有些奇怪。雖然喜歡給他這麼牽著指尖,但我一向有話直問。

 

  「兔兔,不跳回去嗎?媽媽可以給你公主抱,相反也行。」

 

  小七含糊其詞:「最近不太順。」

 

  哦?是那個來還是排便的問題?公兔子照理說不會有前者的困擾,小七又不挑食,纖維素和水果攝取充足,健康寶寶一枚,他在廁所從來不超過十分鐘。

 

  「和妳想的絕對不是同一回事。我近來常被空間拒於門外,上次美術課畫板太大,還麻煩今夕哥載我回家。」

 

  媽媽知道,小草有跟美麗溫柔的林阿姨說。那天阿夕為了某種原因在學生會大發雷霆,嚇到抱著大畫板來找他的嬌小弟弟。看小七這樣,又不能吼他自己走路回去,叫他坐計程車阿夕的主婦心態又覺得浪費錢。於是,大兒子要格致顧好熊寶貝,抓著小七弟弟離開,沒有回家,反而飆車到郊外山區。那天我要加班,阿夕破罐子破摔,乾脆不煮飯,還半強迫把能讓他避免見鬼的小七一起帶去山上的小草坡吹風。

 

  「月黑風高殺人夜,說吧說吧,阿夕還對你做了什麼?」

 

  「吼,大姊,真不知道妳腦袋裝啥貨!他在家裡沒見到妳這個人就會特別煩躁,妳不體諒他,回來只會喊:『兔兔,來給媽媽抱!』把今夕哥晾著,妳這個老母真是混蛋。」

 

  我哈哈大笑:「媽媽有難言之隱,請諒解人家。」

 

  七仙略垂下眼:「大哥和妳有事都不找我商量,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你有看過我和阿夕找熊寶貝討論家國大事?」

 

  「熊仔只是囝仔,跟他說那個做什麼?」

 

  「同理可證,我們不是把你當外人,而是幼兔乖乖吃草就好。」

 

  「跟妳認識是我兩輩子最衰小的代誌!」兔子被我逗得發火,但即使他氣得蹦蹦跳,也沒有放開我的手。

 

  「可是你最喜歡媽媽了吧?」打鐵趁熱,才能捂熟我家小寶貝。

 

  「這就是我沒辦法帶妳穿梭空間的原因。」小七間接承認我的甜蜜宣言,神情憂慮。「之前妳受傷也是因為太難過沒辦法第一時間帶妳到醫院,太在意、太執著都不是好事。」

 

  「我不愛你不可能,你太愛我又不行,怎麼才算好事?」三更半夜在無人大街上論道,看來我養小孩的方法還真有點特別。

 

  「師父知道我的軟處,臨終前教我……」小七低頭安靜一會,然後鬆開我倆牽著的手。

 

  笨兔子,養那麼久怎麼都沒學到我傲人的聰明慧黠?害我看得心頭揪。

 

  我阿奶紅顏薄命,死的時候還是朵花。離世前嘮嘮叨叨要兒女媳婦不准哭,不過聽說伯姑小叔,從大的到小的,一個比一個哭得還慘。承諾這種東西本來就應一套做一套,只是小七乖到不行,努力想守著師門對他的期望。

 

  我重新把他的小兔爪撈回來:「知道了,媽媽不要握太緊就是了。」

 

  小七仰頭看我,兩眼濕潤濕潤的,唉唉,好想犯罪……不,好想好好疼愛他。

 

  「是沙子跑進眼睛……」

 

  「媽媽明白,沒關係。」我遞過面紙。

 

  小七全力擤著鼻子,掩飾惹人憐的失態。

 

  「大姊,妳身上有怪味,是不是又碰上什麼?」

 

  沒想到除了食用家兔,小七還身兼獵犬的功能。

 

  「該怎麼說,應該算是第三類接觸吧?」

 

  我和七仙細說起蔡太太鳴鼓申冤的事,他聽得神色黯然,認為悲劇的開端肇因於他。

 

  「那時墓地新葬兩個孩子,無主墳,才四、五歲,十年陽壽未盡。那對夫妻一來就『看見』他們,算是有緣。都是我想得不夠周到,王爺公也說我不該這麼做,但是那對夫妻帶走他們的時候,孩子跑來跟我道別,說:『七哥哥,我們有新家了!』看他們笑得那麼開心,我以為這個錯我擔得下來。」

 

  兔子,知不知道,你完全是你家王爺公乾爹的翻版啊!幹傻事有七成像。

 

  「小七,蔡家把雙胞胎寵翻天,過了很美好的一輩子。」

 

  「我成全了鬼,卻害到陽世的人。那對夫妻因此折了福祿,得子是禍非福。丈夫因為喪女變得瘋狂,而妻子……依妳沾上的陰氣來看,她應該已經遭遇不測。」

 

  雖然隱約猜到結果,我還是忍不住嘆息,為蔡太太節哀。

 

  小七又說:「她沒辦法靠近我,所以找上妳,害妳受驚了,對不起。」

 

  「真是的,下次再跟媽媽道歉,我就要打你的小屁屁了,知道嗎?」

 

  冬天快到了,所以兔子更容易陷入憂鬱的泥沼裡。大兒子計較我不夠愛他,小兒子擔心我放太多愛下去,我心頭那座育兒天平總得為了他們時時校正。

 

  這樣一來一往,我只得把裹在袖口的那隻手抓得更緊,回到一開頭的模式。

 

  「而且她這麼做不合規矩,恐怕難逃陰間責罰。」

 

  「怎麼說?」

 

  「她是陰魂,卻找我申冤,好比急病投醫,我幫她反而會讓她身陷險境。以前我在公墓,主事者是王爺公,所以亡魂可以透過我這個義子向他問事。不明事理的人以為我也能管鬼,但我的名籍在天上,不能隨便插手陰間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有多糟糕?」

 

  「兩界大戰。」小七沉重說道。

 

  確實傷腦筋啊……

 

  餓肚子沒法想出好辦法,我牽著兒子拐進小巷內只有內行人知道的鵝肉小吃店,叫湯叫麵叫小菜。智者道:不管是雞鴨豬羊兔子,都是養肥了再殺。

 

  我們和人家併桌,這個時間多是道上兄弟和夜玫瑰出沒,小七和我坐在一塊就特別顯眼。我和同桌的大哥閒聊幾句,得知他綽號「大寶」,要帶人去辦事,先來這裡打牙祭。他還有個孩子跟小七差不多大,叛逆有剩,怎麼打都沒用。

 

  「我害死她媽,她恨不得我去死。」大寶哥咬著煙,表情無謂,但那臉怎麼看怎麼揪結。

 

  「可你們父女也不能一直勒死結。」

 

  「我什麼都試過,嘸效啦。有時候我想想,也想宰了自己,報應啦。」

 

  我叫了聲小口吃麵的兔子:「小七,你會原諒拋棄你的生父嗎?」

 

  大寶哥和他弟兄眼神往我們母子逡巡一遍,著實露出憐憫的意味。

 

  「給我知道是誰,我一定先揍扁那混蛋。」七仙如是說,他師門似乎容許打老爸。「不過他要是真心想彌補拋棄我們母子的過錯,或許需要一段時間,我還是會認他。」

 

  大寶哥抖了抖煙蒂:「太太,妳小孩很會為別人想,教得不錯。」

 

  「他怕我出事,今天還特地來接我回家。人家都是爸媽接小孩,我是得了小孩的寵,運氣很好。」能炫耀的時候,我從來不省口水。「你家千金再大一點也會去想,這個家也只剩你和她了。你理虧,所以你得負責等,要留回頭的機會給她。」

 

  大寶哥不說話,坐了一會就領著好兄弟起身,離開前,叫住小七。

 

  「小子,你爸丟了你多少年?」

 

  「十七年,從我出生就不見人影。」

 

  「你真的還能當他是父親?」

 

  「誰能無過?他改,我就不計較。」小七即使嚼著滷蛋,臉上依然透著平和人心的光輝。

 

  小七這個世間大特例著實撫平黑道大哥的眉頭,讓人相信無論過去有多晦暗,還是有自新的機會。

 

  像這樣一個好孩子,照理說應該百般得人疼,但事實上卻有人能夠毫不留情把他踐踏在腳下。這種有心之過,我只希望那個傷害他的大壞蛋在地獄被炸了又炸,拜託別放出來危害人間。

 

  不過,孰對孰錯,不是我說得算,世間有它評判的規則,而如果人世律法足夠完善,就不會有那麼多憾恨被帶到黃泉之下。

 

  圓桌只剩我和小七,老闆過來叫我們盡量點,因為剛才那群道上兄弟多塞一千塊給他,說要給我們母子倆請客。

 

  「大姊,今夕哥說妳常用這招吃免錢飯。」小七有些過意不去。

 

  「說什麼傻話,這叫廣結善緣。」我面不改色叫上半隻鵝肉切盤。

 

  回到我們吃飯前的主題,蔡太太的冤屈在規矩之前就被擋下來了,該怎麼辦才好?

 

  「小七,沒有漏洞可以鑽嗎?」

 

  「大姊,不要理所當然展現妳無恥的一面。」小七呼口長息,看來是有別的門道,他也不可能不管對方想盡辦法呈到他面前的訴願。「一個是由家屬這方重新提出死者的遺願,人共屬陰陽,委託比較沒有限制;另一個就是由冥世的官府正式授權我管事,可是憑現下兩界關係,不大可能。亡魂有冤應是到公堂上告陰狀,只是現代司法和類比古代的陰間差距太多,妳也說那位夫人拜過各種神教,對冥土的概念全混淆在一塊。」

 

  就我這個凡婦俗女來說,從活人下手比較容易,但要是真有機會能把蔡董事拗回來,與他最親密的蔡太太生前早就戰勝邪惡奪回老公。

 

  「小七,我不能幫蔡太太申冤嗎?」

 

  「妳現在就在幫她了。說完這件事,回家睡大覺,再也與妳無關。」

 

  「嗚嗚,兔子你好無情,媽媽也想幫忙。」

 

  七仙還是低頭咬著麵條,沒像我預期那樣發發小火,叫媽媽滾遠一點。

 

  我把板凳挪過去,蹭蹭他的肩膀,最後無賴趴在他背上,看小七能忍耐多久。

 

  他深呼吸好幾次,竟然真把火氣壓下來,無視於我和旁觀的客人,自顧自地吃吃喝喝。沒想到兔子被阿夕帶個幾天,蠢蠢可愛就少了幾分,媽媽好傷心。

 

  人算不如天算,我本來想逼小七就範,結果一個不慎竟然趴到睡著,被小兒子從小吃店千里迢迢揹回家。

 

  「都被陰氣沖到了,要是我沒過來,死在哪個巷口攏嘸知。」七仙挪好我因為過冬豐滿一輪的大腿,繼續前行。

 

  我嘴上嘖嘖兩聲,像是讚許剛才鵝肉的美味。有小七在,真是太好了。

 

  「不能再讓妳遇到危險,不可以。」小七喃喃著,聲音很輕但極為堅定。

 

  早知道我家會因此鬧得天翻地覆,阿夕和小七正式摃上,我這個老母真是後悔天後悔地,實在不該接下這樁引爆全家的陰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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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常拿手邊正在寫的篇章來貼,就不要在意它是哪集的故事了。

如果有早洩前頭劇情就會修過再貼,加減看,各位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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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