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等我到達理應沒半個人在的公司，孰料胖子來了。

　　他明明陪總經理老大應酬整晚，為什麼還是來了！

　　「嗨，胖董！」先打哈哈過去再說。

　　「昨晚公司出了什麼亂子？」包大人掛著兩記黑輪問道。

　　我重重雙手合掌：「對了！上禮拜你和小晶晶的相親之會如何？」

　　「蔡夫人今天火化。」

　　「你是怎麼說服蘇伯母把他兒子交給你？給我參考看看吧！」

　　「她入斂的衣物怎麼會落在公司會客室？」

　　「唉，小男生和細框眼鏡，我發現你和我的喜好真是越來越一個樣，這就是人家說的夫妻相嗎？」

　　「林之萍，妳再跟我雞同鴨講，我就把那些自行放假的渾球們記曠職，附帶上班打混的懲處！」

　　他拿可愛的部屬們威脅我，我無法，只好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向老王托出。

　　老王心情一定比我複雜，他和蔡董事不算生人，國外唸書時相識的故鄉人，說不定蘇老師也認識。我們這輩一堆婚姻不幸的例子，惟有蔡家真正伉儷情深，卻支離破碎劃下慘烈的結局。

　　老王說：「蔡成嘉很早以前就瘋了，我就是趁他喪子喪志從他手中拿下公司股份。」

　　「我明白老大想拚過董事長持股比例，但你也應該勸勸他，不要以後老了只能靠安眠藥度日。」

　　「林之萍，妳知道有多少人嫉妒那對形影不離的夫妻？」

　　「不知道，至少我從來沒詛咒過他們天人永隔。」我有點生氣，畢竟孩子大了，地位高了，不需要太忍耐。

　　老王想要爭辯，說我太天真，本來那對夫妻就羨煞一片孤人，還好有個不育的缺陷可以攻擊，偏偏上天卻恩賜他們一對伶俐可愛的雙生子，頓時那個家圓滿得叫人痛恨。

　　「志偉，眼紅也是老大的事，你何必髒自己的手？」

　　王祕書不懂我最近怎麼會對總經理雞掰起來，要不是龐世傑點醒我，我還真沒去細想親生子和乾兒子有什麼不同。我聽爺爺說過那麼多忠臣傳，那種身先士井，為皇帝老子肝膽塗地的大功臣下場都不太好。如果老王是為了自己志向抱負去殺人放火也就算了，個人造業個人擔，然而，他常常昏了頭把總經理放在第一位，什麼爛攤子都搶著收拾，深怕漏掉總經理一句不經心的讚許。

　　他老愛罵我蠢，自己才是大笨蛋。

　　「我們就連無法拒絕外貌慈愛的老男人這點也像個半死，你真的和林家牧場沒有關係嗎？」

　　「妳為什麼要轉回上一個早該扔掉的話題？」

　　因為我實在捨不得責備你呀，胖子。

　　「沉重的公事先放一邊，王大爺，你能不能替無法瞑目的蔡夫人想想辦法？」

　　自行放假的時間還沒過，我想先來泡茶請求老王神人指點一二。

　　「阿晶已經探到風聲，我下午休息，要載他到殯儀館參加公祭。」老王再也沒法掩飾精疲力盡的虛脫感，這件事再加一個不得不為當初蔡家夫妻向神子求子出面的蘇老師／鄭王爺，他身邊的人就全成了案件關係者。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親愛的。」

　　「不准。」

　　竟然不給妾身表明心跡，老爺您好狠的心。我不管他，繼續耍賴下去。

　　「下午我也想請假去見蔡夫人一面，可不可以？」上班時間偷跑，料想兒子們也無法掌控我的確切行蹤。

　　「當然不行。」和兔子一樣，睡眠不足的老王殺傷力好低。「去算算妳這一年被抬進醫院多少次。妳湊巧得了神通廣大的世外仙人，看他盡情懲奸除惡，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嗎？」

　　正義使者中能有幾對母子檔？老王這個保守派根本不了解我的理想，雖然我的理想帶有生命危險就是了。

　　「我只是想去找蔡董事，兔兔給我畫好護身符，我不會再被壞東西沖到了。把私密的內情套出話來，你一向不如我，但你現在想突破盲點也只能從蔡董事本人下手對吧？」

　　我明媚笑道，老王無力扁了我一記腦袋瓜。

　　簡訊臨時通知：今天胖子和兔子老母幽會去，公司放牛吃草啦，小子們！

　　老王大概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喪妻的故人，或者銅牆鐵壁的理智多少受到熬夜影響，竟然真的把我載去殯儀館。

　　他臉色糟得像隔夜的發糕，徹底無視我亂翻他車頭小櫃的行徑，我實在無聊，鼻子嗅起過去從未存在於車內的廉價香味，嗅到後來嗅回胖子身上，我眼中精光一閃。

　　「司機包，你西裝能不能借我放個屁？」

　　「吃屎去！」

　　失敗並不可恥，而是要記取教訓，再接再厲。

　　「志偉，我有點冷。」我縮起身子，低頭挲了挲手。到下一個紅燈，老王就把他的外套脫下蓋到我的絲襪大腿上。

　　有個故事叫「北風與太陽」，我比太陽還強，寒流來了都能讓胖子脫下做為關鍵證物的衣物。

　　我從西裝內口袋抽出玫瑰紅名片，上面寫著「小莉」，把名片對著車窗，反覆檢查十來次。

　　她是個不太受歡迎的酒店小姐，名片都有些褪色，指甲油也用便宜貨，碎屑殘留在紙片。推斷年紀三十歲以上，因為年輕妹妹不會取「小莉」當藝名，她還有個學齡前的孩子，在母親工作名片歪曲畫了一支高跟鞋。

　　「林之萍。」

　　「嗯啊，不知道蔡董事會不會來公祭？」我擱下名片，想了想，又收回老王西裝裡。「祕書大人，其實人家也有駕照，你老人家徹夜未眠，要不要換個手給我開車？」

　　「不要，我還不想死。」老王完全否定我這個人道路安全駕駛的能力。「之萍，那個，妳不要放在心上。」

　　我有一股大笑的衝動，不過還是勉強維持小家碧玉的姿勢，再次把名片拿出來撕了往車外撒去，任憑紙花飛舞，被罰錢也是記在老王帳上。

　　然後我們到了小七放牧的高中，蘇老師已經等在門口。

　　平平是西裝，穿在上班族和老師身上就是不一樣，不少到臨近小學接送小朋友的少婦們都在高中前放慢車速欣賞難得出來拋頭露面的斯文老師，看仔細又不免遺憾。原來他右腿不方便，撐著原木色澤的手杖。

　　看來不過是細細一根漂亮木杖，卻要價驚人，老王專程請木工師傅量身訂做，把拐杖弄成時尚配件而非突顯腿傷的工具。蘇老師對老王而言，屬於不必吝惜金錢的自家人。

　　車子才停穩，我就迫不及待下車，蘇老師訝異怎麼會有我這個麻煩精，又看向臭臉的王胖子。

　　我有點想看兔子，但小七有愛弟便當，媽媽沒有。肚子餓得咕嚕叫，趕緊拉著蘇老師往後車座甜甜蜜蜜一起坐下。子曰：三人行，必有老師焉，擇其善者吃午飯。

　　時間緊迫，我們在路上買了便當茶水，吃吃喝喝往殯儀館前進，我又問起相親的事，蘇老師端著雞腿飯苦笑。

　　「媒人沒說清楚我殘障的事，那位小姐罵我母親是騙子，阿偉學長氣不過與她理論。那位小姐信奉女性主義，而學長又仇女，兩方激戰。我拿上學期班上話劇表演的照片給母親殺時間，她很喜歡明朝白雪公主的扮相……對了，英文歌唱競賽快到了，明朝非常擔心拖累同學，他在學校已經被笑笑摸摸一整天，希望回家之萍小姐能多鼓勵他。」

　　我莫測一笑：「就交給我了，不會讓你失望的，小晶晶。」

　　「請說到做到，『我』會看著，省得妳忙著逗他忘了正事。」現在說話者為兔子乾爹，對我們一家子的行徑頗有微詞，怪罪我養沒一年就把後天不良的小兔子教得這麼可愛。

　　一說到小七，他的老母和乾爹就有滿天星星的話題好聊。蘇老師眉飛色舞說起小七以前會自個磨好墨，給廟牆被歲月風化的石雕補上五官和襟帶，從小就展現出美術天分，學校美術老師甚至不負責預言小七會成為名滿國際的大畫家。小兔子已經被那個破廟拖累十多年，他要把七仙失去的全補還給他。

　　「老師，小七那個算興趣，太積極會嚇到他。」像上次畫畫比賽回來，阿夕連做了三天炸肉排，小七吃得心驚膽顫。

　　蘇老師歉然說道：「那孩子什麼也不敢喜歡，只要他有點意思我都想給他最好的，實在很抱歉。」

　　蘇老師不愧是兔子老母最大勁敵，疼兔子的心意無比強大。

　　「他被施術關在公墓，人來了又走，只有遊魂終日為伍。鬼比起人太單薄，哀、怨、不知所謂的嘻笑，白仙卻把它們當人看待，久了它們被他所渡，但他也無可避免受鬼影響。」

　　直白一點來說，就是大家相處久了，有感情了對吧？

　　蘇老師說，當時公墓有一對新葬雙生子，比小七還小，神子一空下來就黏著他不放，不像老鬼貪圖小七的仙氣，只是下意識尋找身形相仿的同伴。

　　小七明知人鬼殊途，還是對雙胞胎很好，帶在身邊講道理。他不避嫌向偶來的鬼差詢問什麼時候派人接孩子去輪迴，卻得了一個相當漫長的數字。

　　現世的人一直在增加，不是每個人都有前世今生、有根柢，那對雙生子是來不及墮下的生命，出世以前就因為生父生母的意念被除名。出世後輾轉流落各處，因為身邊還有個相似的伴，可以互相保護，一起討論下一餐該怎麼從弄到食物，努力苟活一段時間。

　　卻在學會怨懟命運之前，死了。

　　鄭王爺說，得知他們生前飄泊無家的日子，小七那雙瘦弱的臂膀緊緊抱住兩名幼魂，非常難受，即使懷有神祇的力量也無能為他們找到棲身處。就像鄭王爺明知七仙被囚禁在這塊陰地，卻礙於規矩，眼睜睜看著他備受折磨。

　　蘇老師說到這，略垂下眼。就像管理陰地的他終究為了七仙的自由打破紀律，聯合眾鬼殺了小七殘暴的養父；當蔡董事蔡夫人提出懷子的請求，善良的小白仙子明知故犯，只是把兩個孩子叫來，要他們跟著叔叔阿姨離開，一圓他們生前不曾有過的美夢。

　　「事後朱逸知情，去公會向有心人事兜售白仙犯天條的罪狀，蔡家被那些人找上不是沒有原因。」蘇老師沉重說道，老王從後照鏡瞥來一眼，可見朝夕相處藏不了大祕密。

　　先不論我是兔子他老母這回事，我實在不懂小七真正犯了什麼罪，不就只是沒照著老天爺和陰曹地府的路子走？可惡的明明是那個神祕黑心組織，坑完錢還把過錯賴在小七身上，絕對不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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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開始瘋狂砍雷了，選錯單元連載（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