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對那座仙人最高修為能達到的「天宮」殿堂評價不高。成仙的大道士們自認嬌貴,建立一座遠離凡間的城市,想打腫臉充神明,但怎麼也無法達到真正神祇的高度,變得不上不下。他們汲汲營營想要突破尷尬的現狀,用盡各種手段,卻屢屢被人間真正的有道之士掐住咽喉,連質地最相近的「人」都控制不住。

 

  「我知道妳。」她抿脣一笑,我背脊沒來由發涼。

 

  「美人,怎麼突然裝熟?」

 

  「我當初循線查到妳身上,卻憐妳年幼放妳一馬。現在想來,是我修為不足,竟殘有婦人之仁。」

 

  「抱歉,我不太明白……」

 

  姮娥昂起臉,彎起惡意的脣角。

 

  「妳該好好明白的,妳家的人死絕就是因為好管閒事,膽敢阻擋我們天宮的大業,不知斤兩。」

 

  我還笑著只是因為傻了,絕非掌握世上乾坤,要和仙姑比賽城府深度。

 

  「我家的人不就被車撞?和仙人有什麼關係?」

 

  「求道之人應該潔身自好,他們竟然和陰間打交道,自然該死。」

 

  我以為早就忘了,接到親人死訊那一刻腦神經完全停擺的感覺,她只不過往我記憶添一滴墨,腦海便波濤洶湧。

 

  「住手!」

 

  蘇老師疾聲大喊,我才注意擱在頸邊的月彎小刀。要是他沒及時趕來,恐怕我連自己怎麼死了都不知道。

 

  姮娥看到傷害罪目擊證人一點也不慌亂,料定蘇老師不敢動她。

 

  「鄭王爺,你本來可以替白仙和冥界周旋,可是如今你有罪在身,根本自身難保,你當初為白仙捨身又有值得什麼?」

 

  「與失心的你們無話可談,放開她!」蘇老師腳下影子刷淡一層,傾身壓下重心,做出拔劍的手勢。「至少陽間的遊魂還敬我一聲『大人』,只要我夠狠,就能把你們這些惡徒趕出這塊土地!」

 

  蘇老師的復健一直不太樂觀,老王說他的右腿筋骨不停惡化,光是站直就痛,我看他右腿些些抖動著,想必是痛得要死。

 

  麻煩是我自找來的,有責任解決這個被挾持的局面。我伸手勾住仙姑耳畔,把她的頭硬轉十五度,狠勁吻上,換得她三秒空白時間,成功脫逃到蘇老師那邊。

 

  之前大學時期和校花同居練習來的技巧竟在二十年後救了我一命,我回去會記得打遠洋電話重重感謝當事人,雖然她大概把這段友誼當作黑歷史。

 

  我扶住蘇老師右側,請他不要勉強。

 

  「萍夫人,胸……」他欲言又止,大概看出我臉色不好,沒抽回手,又用另一支手臂拍拍我的肩頭。

 

  我沒事,只是在想如果跪下來求仙姑,可不可以把早逝的父母還給我。

 

  姮娥拿出手帕抹乾淨我的口水,略略瞥向我一眼,然後走進室內,關門。

 

  明明先偷跑來調查的是我,卻把想追上去的蘇老師拉住。

 

  「小晶老師,剛才志偉在沒問,你來做什麼?」

 

  蘇老師怔了下,沒想到救下我之後,馬上被過河拆橋。

 

  「我認識蔡成嘉,基於人情過來探望他。」

 

  我咳了兩聲,再問一次。

 

  「鄭王爺,您來做什麼?」

 

  我來查案,他卻是為了殺人滅口,打算把小七幫小鬼托胎成人的過失抹煞掉,以後兔子當上神明就不會有人拿把柄要脅他。

 

  立意很好,但不予苟同。

 

  「你們兩個不是死了就沒有了嗎?還想讓我家兔子傷心到什麼地步!」

 

  蘇老師苦澀一笑:「之萍小姐,妳不明白他們有多可怕,明朝最不擅長的就是應付善謀而惡毒的人類。」

 

  「老天爺在看,他們會有報應。」

 

  我不是自欺欺人,而是陳述事實。上蒼既然把兔子盯得老緊,怎麼沒發現旁邊小蟲子的小動作。

 

  「我只怕來得太晚。」蘇老師滿臉憂愁,悲觀這點也和我家兔子很像。「之萍小姐,妳不能不提防。他們想動明朝,連帶會把主意打到妳身上。」

 

  我眼皮連顫兩下,心口有些發慌,但口上仍振振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林之萍可是歷練過的女人,就算他們剁了我,兔子仍是我的愛子,絕不會進別人家的鍋裡!

 

  「之萍小姐,妳比我見過任何人都來得堅強,但是妳終究是人,要是他們不擇手段逼得妳變成蔡成嘉那副德性,白仙可能承受不住。」

 

  蘇老師不愧是老王的嫡傳學弟,把一件事端著好幾面看,舉一反三,從蔡家聯想到林家牧場,直透進我故意裝傻的那層。

 

  「喝啊!你該不會想拆散我們一對好兔兒吧?」

 

  蘇老師一邊搖頭一邊伸手把我雙頰鼓起的氣擠出來,即使在這種氣氛下還是配合著我耍白癡,不愧是咱們林家的兼職守護神。

 

  「白仙絕對受不了失去妳的痛苦。」

 

  這當然,小七還是隻幼兔,沒有媽媽摸摸抱抱一定會整天哭哭。

 

  突然,碩大的陰影籠罩我和蘇老師,老王緊繃的臉顯示出他的怨氣,沒想到他的晶晶學弟腳傷了,眼也殘了,像他一樣倒了八輩子楣看上我。

 

  「是小晶晶散步到這裡,啪答一聲摔得狗吃屎,我才把他扶起來,你可不要誤會我們小倆口捏!」我趕緊澄清,蘇老師有些哀怨望向我這個說謊的壞女人。

 

  老王把我推開,逕自走到休息室,不給我們勸阻的時間,敲敲兩聲打開門。門沒鎖,胖子直搗黃龍走入室內,不料兩個大活人──蔡董事和月亮仙姑,在沒有別的出口的房間消失無蹤。

 

  蘇老師本來想追,被老王捉住了;我想去尿尿,也被老王捉住了,一起被拖回轎車裡,哪裡也不許亂跑。

 

  護送蘇老師回學校的路上,老王語重心長表示,不管是阿晶小學弟還是哪個誰,他既然答應蘇伯母照顧她放心不下的小兒子,就不會放任他犯蠢。

 

  蘇老師下車前回了一句經典名言,讓我接下來一路笑話王胖子。

 

  然後老王為了懲戒我,我加班了。

 

  而我成功地沒讓最熟悉我的哥兒們擔心林之萍一字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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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