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致電給小草,跟他說阿夕倒了,死都不去醫院,也放話表明他們敢把他交代的事放著不管,一律殺無赦。

 

  小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慌,可是阿夕一旦生病,代理人就是他了,逼自己一定要拿出擔待。

 

  「之萍姊,陛下不會有事的。」

 

  「對呀,今夕不會有事的。」

 

  我們互相打氣,一起面對陰沉沉的一天。

 

  我在上班途中,頻頻回頭望,像是有小精靈跟在後頭,恍神差點撞上過彎的機車還被不明物體拉了一把。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從公事包拿出兩片裝的烤土司放在人行道的長椅上。

 

  「小精靈,你一定是老天爺賞我的小天使。」被我殘忍拋下,還是不離不棄。「今天發薪日,媽媽一定要趕快拿到薪水付貸款。你先到學校去,不然蘇老師就要把我判出局了。」

 

  烤土司憑空塞回包裡,寧可自己餓肚子也不要媽媽血糖低。

 

  「你是要餓給誰看!拿去買飯、全拿去!」我掏出錢包,氣急敗壞把裡頭所有鈔票零錢灑在看不見任何人影的紅磚地上,又看著所有錢原封不動被風一張張揀回到錢包。

 

  對他們道士來說,還債連打照面都不用。

 

  「笨兔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懂事!」讓人心疼得好心痛。

 

  冷風颯颯,我等了又等,還是半句話都沒有。

 

  我含著淚花,忍著別掉下來,失職的老母沒資格哭哭。

 

  「我新娶有得到大房的首肯,沒想到他醋勁一來這麼洶湧。愛兔,我今天會找間合適的旅舍金屋藏嬌,脫光了等我……痛啊,竟然踢你老母,你這個不孝子!」反正聽懂我在說什麼就好了嘛!

 

  手邊捲來一陣風,待風靜,我知道他已經說了再見。
  

 

 

 


 

  公司的小伙子們看看老王的臉色,又看看氣血衰弱的我,今個工作起來特別賣力起勁,辦公室不時響起吆喝聲,賣乖給主管舒心。

 

  我案子審到一個段落,起身做早操,然後過去給胖子一個抱抱。

 

  「妳要分手?」老王盯緊電腦,頭也不回地說。

 

  我嘴角不由得卡在尷尬的角度。

 

  「妳太低估妳妖孽兒子的影響,從以前到現在,妳總是把最好的一面都捧給他,習慣很難改變。」

 

  如果我沒看錯,包胖子完全自暴自棄了。

 

  我抱著山豬懇求:「阿夕的病好像要復發不復發的,我們先分開一陣,你能不能頂兩個月別交新女友?」

 

  「除了妳,我從來沒栽在女人手上過!」

 

  我聽了有點竊喜又有點心虛。

 

  「蔡董事的案子有進展嗎?」

 

  「至少得先把人找回來和律師套供,警方根本把他看作在逃嫌疑犯。」

 

  「我今天到他家聊聊好了。」

 

  「他人都失蹤了,聊個鬼!」

 

  我漾開笑容,是啊,相信流連在那兒的屋主一定會歡迎我的到來。

 

  「林之萍,妳上輩子是不是活太膩了?」

 

  「沒有啦,只是兒子們吵架完想想,我還真沒聽過神幫鬼查案還是鬼和神合作破獲人蛇集團什麼的,兩者之間的仲介倒是沒那麼多顧忌。」

 

  「總而言之,妳想用人的立場去攪局。」

 

  「山豬,你真是我的知己!」

 

  我多麼感動,老王賞我的冷眼就有多少。

 

  「妳不能把所有心力放在他們身上,極度自私和極度無私都不是正常人,妳總有一天會被他們消耗殆盡。」

 

  「父母照顧小孩本就天經地義,我沒問題的。」

 

  老王疲憊得不想多說一句。

 

  「拜託妳,想想蔡家的下場。」

 

 

 

 

 

 


  上班時我趁老王尿尿,從他名片夾偷抽出蔡董事的那張,後面果然記有電話地址。

 

  下班時我又趁老王和警衛討論環境安全,飛奔到路邊招計程車,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有點緊張,像是聯誼的心情,不知道該不該帶點冥紙當伴手禮過去。

 

  結果等我抵達那棟夢幻洋房──蔡夫人雖然白衣翩翩卻是務實派的,應該是蔡董事個人喜好──洋房四周又是該死的封鎖線。

 

  我步行到視野隱蔽的後圍牆,低聲叫著蔡夫人,可惜完全沒有回應,看來小七的「清潔咒」效果顯著。

 

  我想趁天黑前至少能進去晃個一圈,嘗試爬了幾處及胸的七里香綠叢,突然有燈光朝我屁股一照,差點嚇得放出屁來。

 

  「之萍,妳怎麼在這裡!」

 

  我僵直往下望去,竟然是穿著黃卡其制服的龐世傑,一臉驚喜。

 

  「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我來找成嘉,結果門口那群警察不讓我進去,我又打不通他電話,只好繞到後面看看有沒有牆可以爬。」此時的龐世傑散發出一股與世無爭的純淨氣息,好像地球毀滅了也跟他無關。

 

  「你,肩膀過來一點。」我懸空的左腳終於找到支撐點,成功跨上籬笆。

 

  「之萍,換我了。」龐世傑興高采烈伸長手,腦袋不停響起要我拿高跟鞋砸他的聖音,結果我還是拉了他一把。

 

  引狼入室,他一上來就趁勢把我攬進他懷中,我幾乎能感受到他失而復得的喜悅。

 

  我只得照聖音脫下高跟鞋,用力砸他,給他半邊臉烙上鞋跟印。

 

  「妳還在生氣?」龐世傑把卡在灌叢的鞋撿回來,小心套回我左腳。

 

  天色昏暗,我要專心致志才能不誤認成阿夕討好我說話,十多年的反孺慕之情,我對林今夕本人軟硬兼吃啊!

 

  「來,我們保持友善的距離,好的。」我堆滿虛假的笑,把龐世傑推開再說。「卡其制服放一邊,這裡先請教龐先生和蔡董事兩者的關係。」

 

  「我是成嘉的朋友。」

 

  「真的假的?」

 

  蔡董事出事之前被稱作「商界學者」,走的是知性路線品牌,怎麼會和沒有大腦的龐世傑混在一塊?

 

  「那時候我大學出了點事,他陪我一起出國。他碩士早早唸完一直等我大學畢業才回國結婚。」

 

  原來有這層交情,難怪每次董事會議,蔡成嘉對董事長的提議總是興趣缺缺,但總經理和老王卻也沒法籠絡他。

 

  「我們很久沒碰面了,沒想到前些日子再看到他,只不過死了小孩,就讓他憔悴成那樣。」

 

  失去孩子在龐世傑的世界裡不算大事,他有時候就是能天真得叫我發毛。

 

  「就是因為妳,我才會來找他訴苦,我從來沒想過該怎麼挽回女人這件事。他以前追蓉蓉追了很久,應該有可以參考的建議。他說妳這樣的女子,總是看人好的一面,一旦被妳判定到界線之外,除非時光倒流,不然妳這輩子都不會回到我身邊。」

 

  沒想到我和蔡董事沒說過幾句話,他竟是我的知心人。

 

  「所以你就把高中制服穿來?」我果然還是很在意他的裝扮。

 

  龐世傑奮力點頭,他還真是個奇葩。

 

  「上次那個比基尼呢?她看起來還不錯。」

 

  「是不錯。」龐世傑沮喪地說。「但她看上爸爸,我被甩了。」

 

  四十歲竟然搶輸六十歲,真可憐。

 

  「女人看來看去,還是之萍對我最好。」

 

  謝謝,我真榮幸。

 

  「如果我很愛很愛妳,妳一定會忍不住愛上我,妳就是這麼簡單的女人。」

 

  錯了,過去的你沒有很愛我,我還是瞎了眼,愛你愛得半死。

 

  「我還記得,妳總是在枕邊甜甜地說:『阿傑,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妳這麼怕寂寞,怎麼可能忍受得了沒人陪妳入睡?」

 

  「我每天都能吃三碗白飯不覺得膩,一個人睡覺又算什麼!」耐性耗盡,我終於忍不住回嘴了。

 

  龐世傑卻振振有聲:「而且我結婚妳也還待在公司工作,沒有像爸爸的情人尋死覓活,妳一定在等我回頭愛妳。」

 

  我好像快中風了,胸口悶得沒辦法喘息,拜託,說點像樣的人話來聽聽。

 

  「龐世傑,你是笨蛋我就先不跟你計較。我有孩子,不會因為心被你踩碎就讓他喝西北風。你如果以後不想變成社會版的屍體,最好改掉所有女人為你存在的心態,多替別人著想。權貴認為窮人卑賤,可窮人不會自甘下賤,到時候賤命換你一條小命,用死亡搏得真正的公平!」

 

  我不會時時刻刻想拿刀捅死這個負心漢,不代表別人不會,他就是這麼理所當然活在大少爺的夢中。

 

  「可是,我媽說,窮人家的女兒不該生得像妳這樣張狂。」龐世傑有些囁嚅反駁,我這輩子聽過帶有鄙意的「窮」字幾乎來自他口中。

 

  我家的人從來沒教過我認命,會打會罵,但不肯讓我受半點委屈。他們喚我作「寶貝」,我也把自身看得比任何事物都要來得貴重,能夠擁有自己便是世上最令人稱羨的財富。

 

  當初卻為了委身於他,把尊嚴拋售出去,從此怎麼都無法在董事長面前抬起頭來。

 

  「阿傑,我們來假設時光倒流好了。」我揚起食指,他自願踩進我的陷阱。「登登,時空回到我們認識以前,我出社會亂兼差過了四年,終於塵埃落定到你爸的公司,而你終於取得用錢砸來的國外學位。」

 

  「嗯嗯!」

 

  我把合起的雙手分開:「然後,你看上漂亮的女明星,我們沒在一起。」

 

  龐世傑英挺的五官皺成一團:「不是要重來一遍,求我對妳好嗎?」

 

  「沒這回事,我真希望這輩子不要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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