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午後，阿夕帶著小熊和一桶湯回來，對於廚房角落排列整齊的空餐盒不置可否。

　　「去探望完小白兔了呀？」

　　阿夕把湯舀進碗中，想把我的問話當耳邊風吹過，但還是不敵我思念小男生的電波。

　　「在睡覺，那個女的還想煲湯給他喝。」

　　別人家的媽媽都好賢慧呢！早聽說蔡夫人的手藝，主攻中式高級餐點，能獨力弄出滿漢全席，讓蔡董事在外頭一粒米都吃不下去。

　　阿夕在人家家裡待那麼久，該不會忙著偷拜師吧？

　　「我代她用廚具，結果煮好了小七也還沒醒，用力揉他腦袋還傻笑給我看。睡得很熟，完全叫不起來。」

　　「唉，『小七』畢竟是暱稱，你要叫他『兔兔』才會有反應。」我盡力壓制嘴角的笑意。帶飯去又煮魚湯給弟弟喝，我看阿夕還能矜持多久。

　　「媽，我也想乾脆把他捆在後車座載回家算了，他也不會怨我半句。」

　　「這個意見很好，為何不心動馬上行動？」像我現在就好想食用兔子麻糬。

　　從他的肢體判斷，原因有二：阿夕微微側過被我轟巴掌的右臉，他果然還是頗在意我在關鍵時刻往小七那邊站；而那雙鐵灰色的眼珠不是看著這個家，應該是被某個久遠的記憶給攫住視線。

　　「他回來，我們立場還是相對，也只會發生更激烈的衝突。」

　　我雙手畫了圈大圓，又縮回成小圓：「今夕，能不能把這案子看小點？不管是時代還是關係者，都既往不咎。這樣子，你是不是能單從林家大哥的角度接受小七？」

　　「媽，我不容許積非成是。」

　　「有什麼心靈創傷，說來給媽媽聽聽？」

　　阿夕高睨我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這一刻由上而下睥睨我的眼神很熟悉。

　　「你還記得小時候生病，送魚湯給你喝的大哥哥嗎？」

　　林今夕直看向他聰明絕代的老母，他保持沉默，就是不想被我套話出來。

　　「說起來，那才是我第一次『見鬼』。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後來你再說鬼多壞多可怕，我還是記得那鮮美的魚湯和可愛的小夕夕。」

　　「妳只是選擇性失憶罷了。」阿夕略瞇起眼。

　　「那是隻好鬼呢，讓我想到另一隻被鬼稱讚有加的鬼，因為鬼王賞識而做了判官，我爺說，陰間很多人性化的制度都是他爭取來的。」

　　「我會命令素心他們別再跟妳亂說話，他們總對妳無知的嘴臉掉以輕心。」阿夕整個人還是好冷淡。

　　「不要剝奪媽媽搜羅神奇故事的權利啦！」我三八掩嘴揮手。「我見過各式各樣的大老闆，個性和能力其實沒啥關係，所以就算鬼王陛下傳言是個脾氣超爛的大暴君，能一統冥世千秋萬載應該也是隻厲害的鬼吧，哈哈！」

　　大兒子，依然，完完全全，不為所動。

　　「祂老人家一定知道判官是隻好鬼才提拔他，對他睜眼閉眼，縱容他實現生前未完的理想，想把人間流失的美好留在自己地盤上，沒想到這點好卻違背地下世界的生存法則，當那個判官抱著無主嬰孩跪在大殿之上告陰狀，懇請一些從來不該存有的悲憫，鬼王陛下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就像我肩上扛著屬下的信任，他們相信只要有我和老王坐鎮，努力就能受到肯定，像個大好青年有尊嚴地打拚未來，不用吞嚥莫名的羞辱。要是有一天，陳妹妹傷心向我哭訴龐家空降團欺負了她，我卻因為被董事長握有把柄，反倒指責她幹嘛長那麼漂亮勾引人，那麼我勢必得把她寄予仰慕喊的那聲「之萍姊」從心頭掏出來還給她。

　　上位者一旦喪失威信，話語就跟著雨打落葉，堵在水溝蓋發臭，比屎不如。

　　「外界的美麗繁華遍求不得，累了，想要固守一隅疆界的時候，卻發現連保住自己偏心的子民都無能為力；當鬼王陛下說出那聲『殺』，又是什麼想法？」

　　「妳再胡說八道……」阿夕那個木板臉，我還真看不出他內心有沒有激起萬丈波濤。

　　「媽媽沒有胡扯，只是僭越揣測陛下的意念，祂那麼痛苦卻一個字都不說是為什麼？好比我大兒子為了想維持這個家多一點時間，忍痛把心愛的小兔子趕出門外，又是為了什麼？」

　　我並不是要跨足另一個世界，只是家不成家，我平常閉上的那隻眼、捂起耳的那隻手不得不放。

　　「媽，妳對小七還真好。」阿夕冷笑一聲，誤會我狗急跳牆來威逼他。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不要扯到我的寶貝小兔兔！」我跨步向前，托起阿夕雙肘。「基本上，我們家奉行敬鬼神而遠之，從不妄加干涉，但看你一直往前遠去，我總是忍不住想追上去。」

　　阿夕撐著冷冰冰的表情，把頭靠在我肩上。他就算十九歲有找了，撒起嬌來林之萍還是無法抵擋。

　　「媽，妳死之後，我們就在一起吧？」

　　這句話溫柔得好微妙，還給人一股立刻去死的衝動。

　　「阿夕，不用等那麼久，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呀！」

　　他的短髮輕輕蹭著我脖子，沙啞著開口：「我們這些年來的關係就快要崩毀，妳別再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