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換上新衣物,腰帶還打了漂亮的和式結,正放在院子裡曬著。

 

  老頭子拿著鏟子,辛勤挖土,在他的努力下已經有個成形的坑,畢竟這麼大的一個人,埋深一點才不會有味道。雖然我是火葬派的,但有人願意幫忙處理後事,總不能太挑剔。

 

  老頭子一直挖,我聽見「波波」聲響,勉強睜眼探看情況,沒想到老闆隨便挖個坑竟然有泉水湧出來,以後藥鋪子要轉型成溫泉會館了嗎?

 

  他凝視著成形的水池,彷彿水下有什麼寶物,良久,用他老得滄桑的嗓子開口,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求人,即便只有一絲絲祈求的意味。

 

  「黃耆,只有妳能救他了。」

 

  我聽見女子的笑聲,帶著極為複雜的感情。

 

  這些年明著和雇主作對也就算了,誰叫他錢給得那麼少,但我沒有那個資格害一個老人家晚節不保,他待我已經比所有人都好,沒必要為了我低聲下氣折了自尊。

 

  我半走半爬過去水坑邊,拉住老闆的褲角,跟他說算了,我也沒有多想活下去。

 

  池子猛然興起水花,老頭子不理我,只盯緊水下的動靜,然後得逞笑了。

 

  「妳終究還是捨不得。」

 

  他把我半抱起身,我還來不及問他幹嘛笑得那麼奸,整個人就被扔進水中。

 

  容我收回前言,很抱歉,我老闆根本是個混帳東西!

 

  我完全不會游泳,十足的旱鴨子,最不希望的死法是水浮屍。就算心裡想著人生還有什麼樂趣,但死到臨頭還是拚命往亮處掙扎,要是能乖乖依照本能生活,我大概就不會把短短的一輩子搞得那麼狼狽。

 

  在我吐光肺裡所有氧氣之前,有隻手把我從可怕的水底抓出來,我還以為死老頭良心發現,但當我探出水面,眼前不再是藥鋪後院,而是偌大的蓮花池塘,盤根錯節的老樹充當池子的圍堤,青山橫在左右,再往前則是泛著金光的宮殿。

 

  這什麼?瀕死幻覺?

 

  「看夠了嗎?」

 

  聽到這孤傲的女聲,我才猛地回頭。那是個金髮束冠的年輕女子,瞇著細長的銀眸,明黃色的華貴長袍像盛開的芙蓉花,由她為中心散出亮麗的圓,有一半浸入池中,想必是為了救我這個人才濕了衣裳。

 

  「謝、謝謝妳。」這點禮節我還是懂得,她直盯著我笑,害我更顯得侷促。

 

  她眼中洩出款款水波,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女人特有的嫵媚。

 

  「不用謝,奴僕和主人之間不必那麼客氣。」

 

  「啊啊?」

 

  枉費她聲音那麼動聽,結果腦子有病,而且看她勾起脣角,怎麼看怎麼像店裡老頭子黑完大筆生意的壞笑,很可能雙方有著惡劣的血緣關係。

 

  「我是黃耆,黃耆公主,這個國家的大主子。你以後一律自稱『奴婢』或是『臣妾』,敢不從看我怎麼懲罰你,呵呵呵!」

 

  我聽了她高調的宣言,個人認為,她絲毫不想掩飾自己是個魔頭這點。

 

  等我從溺水的情景清醒過來,忍不住朝她呸個兩聲:「妳是公主,那我不就是皇帝?神經病,我要走了,黃記藥鋪在哪邊?」

 

  「你被黃將軍賤價賣了,賣身契在本宮這裡。」她挺起傲人的胸脯,朝我揮揮一張舊巴巴的黃紙。

 

  「都什麼時代了,還什麼賣身契?」我嗤笑一陣,突然想起什麼,微笑僵在嘴邊。

 

  想當年我十四歲年幼無知,被家人惡性遺棄只好流浪到藥鋪,正好趕上那年過年,老頭子替我訂了一套中式的新衣袍、新布鞋,還給我一點點壓歲錢,我給他老人家磕頭謝恩,他還摸摸我的頭,害我誤認為這以後就是我的新家。

 

  太年輕不知人世險惡的我,羞怯趴在老頭子腿上,問他能不能永遠一起生活。老頭子慈藹笑了,趕緊從床頭拿出紙據叫我畫押,根本早有預謀。

 

  紙契正面只刻著一行字──林任生願意服侍大黃老爺子一生一世。

 

  我真恨不得掐死十四歲的我,為了有個遮風蔽雨的屋簷,連這種結婚證書似的玩意也簽得下去。

 

  「還給我!」

 

  她挑眉,把紙條往後挪到我搆不著的地方,和小學生一樣幼稚。

 

  「你要是不乖乖聽話,我就把這張字條公布給全天下知道。」這女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在我要不顧男女之別撲打上去之前,她把兩指含著嘴裡,吹了聲口哨,叫喚她惡毒的手下打算以多擊寡。

 

  「小咩!」

 

  我轉過頭,一隻羊急奔而來,略過我,飛身叨住黃耆手上那張命契,然後一遛煙跑了。

 

  莫……莫名其妙!

 

  「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那女人依然懶散窩在樹根形成的天然坐榻,低眉看著自己比男人還修長的十指。「天黑之前,你要是能從小咩嘴裡搶走食物、婚約、賣身契,隨便,就放你自由。」

 

  我正要拖著一身濕去追羊,她又叫住我。

 

  「如果輸了,今晚就給本宮暖床,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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