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星期一，男人下山去打工，被以為是大學生。

　　一群粗勇的漢子裡，男子默默散發出濃郁書卷氣，面容一派祥和，可以用愛與和平的口吻和大伙的三字經對談，宛如站在熊群中的白鶴，工頭忍不住上前關注。男子含蓄表示，謝工頭關心，多重的活他都肯幹，家中有四個孩子，就靠他今天薪水吃飯。

　　於是工頭多送他兩個便當。

　　等休工，男子迫不及待回家，途中經過山下的莊子，有名婦人在屋內啜泣。他上門詢問緣由，婦人起初有些惶然，但見男子神情誠懇，遂把家裡遭遇的難題傾盆倒出。

　　她公公中風在床，入不敷出，眼見欠繳期限就要到了，要被斷水斷電，公公就倚賴機器維持生機，卻怎麼聯絡不上在外地工作的外子，都快要急瘋了。

　　男子婉聲安撫著她，然後走入室內。老人躺在床鋪，或許也察覺到這個家的難處，即使昏沉著也面容憂愁。

　　男子上前對老人一笑，婦人看見公公無力的雙手突然跳動起來。他撫摸著老人的額際，就像對待幼小的孩童，老人眼角溢出淚來。

　　「叔公，我是廷君呀，您抱過我，還記得嗎？」

　　老人口罩下的嘴啊啊出聲，似乎想鄭重聲明他可是記得很牢。

　　男子側坐在床頭，低眸為老人診脈，婦人候在房門口，不敢打擾他。

　　他又和老人說了幾句話，直到老人安穩睡去。起身跟婦人要了紙筆，開出幾道順暢氣血的溫和方子，還不時軟聲慰問她的辛勞。

　　「這……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剛才說過……家裡沒錢……」

　　男子把工資全數掏出，婦人不知所措接過，呆滯望著男子像輕風離去。

　　稍晚一些，知道婦人困難的鄰居拿了飯菜接濟，只見婦人站在廳堂，連叫兩聲才回過神來。

　　「我今天遇到菩蕯。」婦人還怔怔攢著那幾張鈔票，以為清醒之後，錢就會變成冥紙還是枯葉那般不真實。

　　鄰人聽婦人描述，立刻明白男子的來歷。

　　「妳從外地搬回來不認識，那是『陸公子』，是咱們義頭莊三百年來的活神仙。」

　　婦人好像聽丈夫提過幾句，本來以為陸家是先生家鄉的望族，可是男子卻一身落拓，不像富有人家。

　　「真正的人物就算沒錢沒衣裳，還是人們眼中的大人物。」鄰人侃侃說道。

　　男子笑咪咪回到山頭的老宅子。

　　「包子們，爸爸回來了！」

　　看著不及腰身的小包子紛紛奔來門口接風，他那雙眼都要為他們化開了。

　　男子拿出三個冷便當，老二趕緊打開其中一個，把白飯挖到碗裡，去灶房煮成稀粥。

　　「乾爹，辛苦你了，來坐。」老三拉著男子到客廳，几上早備了一盆水和毛巾給他擦手擦臉。當父親坐上他們從垃圾場撿回來的破沙發，他也跟著跪坐在一旁，低身給養父搥腿。

　　日後有個強悍無比的女子就是看上自然而然跪在她腳邊為她按摩的陸家老三，甘願扔下大企業的繼承權跟他私奔，愛江山更愛美人。

　　男子閉目享受一陣，才睜眼把三兒子按到懷中磨蹭。

　　老大揹著寶寶，掌管家計的他必須問清楚一件事：「乾爹，錢呢？」

　　「送人了。」男子笑著回話，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老大腦海不停迴響那三個字──送人了送人了送人了！他感覺體內的營養液像被大水泡了三天的植株，直往腦門爆衝。

　　「陸廷君，你這個敗家子！」老大直往男子衝來，可惜男子只用一隻手就擋住張牙舞爪的大兒子。

　　老大只看過他們父親安穩拿回過兩次「工錢」，一次是抱老二回來，一次是牽老三回來，就只有小孩子他會捨不得分給別人。

　　「哎呀，青枝，明天我還可以去做工，不要緊的。」

　　「以前只有我們兩個就算了！現在家裡有小判、小晴還有我的親親小祈安～把你的金錢觀勒緊一些，算我求你了，『爸爸』啊！」

　　「可是娟姊說她會養我。」男子幸福笑了笑，毫不猶豫邁向小白臉之路。

　　「那種沒有男性尊嚴的傢伙就不要管他了，把寶寶給我。」老二從廚房端來精心調製的嬰兒食品。

　　老大依依不捨交出小娃娃，老二就坐在矮凳上，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拿湯匙小口餵飯，但成效不佳，咯咯笑的小弟吃得滿臉都是，老二只好改用手指蘸粥，給未足歲的娃兒當奶嘴吸。

　　「小判，我能不能試試？」老大很想插入他們的天倫之樂。

　　「滾，我手燙過熱水，更何況要是吃到你口水變笨怎麼辦！」

　　老大含淚退開，老三從沙發跳下，窩到老二身旁看弟弟。

　　「老四，你看哥哥們這麼疼你，以後也要這麼疼弟弟才是。」男子說著身為父親的溫柔話，但他身下的三名長子同時一驚。

　　「你不是說陸家世代單傳，不會再生第二個了？」老二現正抱著的奶娃就是親生的那一個。

　　男子微笑應道：「是呀，怎麼了？」

　　「為什麼你一副還會有別的家庭成員的樣子？」

　　「你們是說老五老六老七老八嗎？這不是遲早的事？」男子無業，但職志就是撿小孩回來養。

　　長子們，即使單純如老三，也覺得他們父親沒救了。

　　他們決定，如有下一個，無論如何，一定要以「老么」定下，終結掉男子毫無節制的育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