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國儀伍集結在周共王時期供諸侯兵馬休整的白石校場,首先抵達的秦世子原想把代表秦國的黑色大旗插上周王的宮城,趁機擺顯秦國的威風,不料,繡著「魏」字的大紫錦旗早在宮門張狂舞著。


 


  「怎麼回事!」


 


  趙儀略過盛怒的秦世子,召來侍立於外殿的宮人,宮人顫抖說起事情前後:天未亮,魏王獨身扛著大旗而來,如入無人之地,一步一步,踏上昔日周聖王的位子,他就站在宮門前的高台,迎風顧盼,天下此刻盡在他足下。


 


  諸國嘩然一片,宮人又補充道:魏王連夜飲酒未眠,回去別宮睡覺了,吩咐有什麼禮物直接送過去。


 


  完全不把在場國君世子放進眼中,但也沒人敢斥責魏王一句不是。


 


  「男子就該像他這般人物……」齊靄心裡話脫口而出,太祖大驚失色,趕緊踮高腳尖,但還是矮齊靄半顆頭。「做什麼?別玩。」


 


  「齊哥哥,我會長成比魏王更高大的男子漢,而且比他可愛得多,能做防風毛料!」太祖緊張兮兮,齊靄聽得一臉莫名,後來才聯想到燕君和燕還的事嚇得這個笨蛋不輕。


 


  「你放心,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魏王。」齊靄呼口濁氣,太祖牽緊他指尖,眼珠子朝他努力眨動。


 


  「最喜歡的是年幼的弟弟?」


 


  「沒這回事,你也不是我弟弟,別一直黏過來。」齊靄動手推開太祖的小瓜子臉。


 


  除了忙著培養兄弟情誼的夏國,他國都等著以武勇著稱的秦國對魏王的示威有所表示,但秦世子憋紅整張臉也想不到一句體面的說詞,只是悶頭快步走上台階,秦國一早高昂的士氣幾乎熄下。


 


  趙國隊伍就在齊國邊上,可以聽見趙儀有意的嘲弄。


 


  「如果秦鞅在,就會厚臉皮笑說:『魏王這麼早就來為秦國開道嗎?回頭可要重重酬謝他的苦勞。』」


 


  「阿央哥哥說的話真有趣呢!」太祖大方和趙儀搭話,趙儀對他又是一笑,叫退美麗的儀駕,獨身走來。


 


  阿央哥哥?齊靄不禁納悶太祖什麼時候和秦宰相好上了。


 


  「真可惜,那個只會在自己地盤作威作福的才是高貴的秦世子。」趙儀再以幾不可聞的細音道:「而秦相國卻是卑賤的奴生子。」


 


  齊靄忍不住詫異。由東而西,齊國百年前已廢除奴制,而秦國依然堅守良賤之別。奴隸不同於百姓,生死不由己,良民受豪強欺壓尚可請官家作主;而賤奴等同牲口,受不了主子苛虐死去,差不多等同死了一隻雞狗,沒什麼好可惜的。


 


  這樣的存在,連活著都不容易,惶論出將拜相。


 


  不過,秦國的大祕密對本來從乞丐撈到君位的太祖實在沒什麼值得驚訝的地方,他對秦鞅除了一片光溜溜的印象,算是非常投緣。


 


  「阿央哥哥教我新的詞還有大道理,是有學問的人。有些貴人只要把漂亮袍子脫下來就和我一樣,但阿央哥哥沒穿袍子還是像個大貴人。」


 


  趙儀笑了起來:「秦國現行的律法是他一個人研擬出來,至今秦貴族還找不到缺處,他應該是西邊各國最有學識的人。」呵,多諷刺。


 


  「這樣啊……」太祖捧著臉,齊靄總覺得他又在想些怪念頭。「小儀和阿央哥哥好不?昨天還看到你們在台上說話。」


 


  「我和秦鞅同年。」趙儀笑笑補充了句。


 


  齊靄就想,趙儀能忍受那個「小儀」到什麼時候。


 


  「國與國間沒有朋友,所謂會盟也是源於共王對諸國的不信任。」趙儀拎起趙國如黃昏暮色的橙色王袍,輕步走上階梯。「至多是同病相憐罷了。」


 


  才華過人卻受累於出身,無論怎麼做、付出多少心血,只要安上一個「不正」的罪名,好的也變成都是錯處。


 


  齊靄在魏國為質就感受到現實和大治之世相悖的無力感,昏君底下有殺盡的賢臣良將、仁德的世子卻被奸小所害;他這個無權公子被擁立為君、秦趙兩國富強起因於「賤者」把持朝政、燕國黜猛將、鄭世子流亡……不該如此,一切都亂了套。


 


  還是說,史載曾有的清明只是一時虹霓,這般亂世才是真實?滕穰說的太平盛世什麼時候才會到來?他絕不信魏王手下除了血沫,還能結出璀璨的花果。


 


  太祖拉拉齊靄的衣角,被齊靄揮斥一旁,他的感傷和笨蛋沒得商量。


 


  「齊哥哥,大家都走了。」


 


  齊靄「啊」了聲,環顧空蕩的四周,前頭的曹國尾端也已進到殿中,就剩他們這支隊伍。


 


  因為不吉利,沒有國家願意墊後,除了分神的齊(夏)國。齊靄一把揹起太祖,顧不了公室規矩,在百來階的長梯答答奔跑起來。


 


  「我和齊小雨也得了病,都一樣很可憐。」太祖把趙儀那套現學現賣,故作姿態嘆氣。


 


  「誰跟你一樣!」


 


  都有要發作又不發作的心病,只是一個摸得著,一個看不到。


 


  「你念著我身子不好,照顧我,我也會常常哄你開心,不會變壞,會一直這麼下去。」太祖環住齊靄胸口,軟綿綿挨在人家背後,毫不客氣享受著前齊君為他做牛做馬的好處。「齊小雨,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齊靄不由得對太祖的誓言多想幾分──世道終會被匡正回來。


 


  隨著日頭推移,陽光照在太祖那雙清澈的瞳目,熠熠生輝。


 


  「齊哥哥,我只是比魏王晚了些,這條路上,他已經累了,而我們正要往上爬呢!」


 


 


 


 


  會室與內廊隔著門板,安靜無聲,齊靄格外不安,諸國總不會因為齊國遲了,特別等他們開場。


 


  等宮人拉開金箔貼花的珊瑚格門,齊靄明白總是笙歌鼎沸、流於荒逸的宗王祭為何會死寂一片。


 


  場中惟有一把古琴,與向門廊伏地而拜的清雅男子。見他們步入宮室,鄭瑠緩緩昂起光滑無瑕的白纖項頸。


 


  鄭瑠一身白色禮袍,厚實的白緞一層一層鋪綴在烏木地板,像是綻放的芙蓉。雙目以下蒙著白紗,掩不住姣好的脣鼻,連若隱若現的傷殘都透著一股妖冶。


 


  鄭瑠起身碎步而來,又在齊君跟前匍伏而拜,好似身心早已獻給了他。


 


  「主公,久候了。」


 


  從未見過鄭瑠柔弱如菟絲子,齊靄背脊發麻,實在太可怕了。


 


  而太祖代齊君受了禮,款款望著鄭瑠看似溫雅實則冷冽的美麗眸子。


 


  「正好想著你呢,阿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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