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振作得比一班閣老想像中的還快,反倒是他們這些老人家不中用,武帝死時感觸不深,韓相跟著離世才知道要悲傷,而且每天上朝都得面對那張欠打笑臉不在的事實。

 

  宣帝鮮少表明自個的想法,多是說:「相爺應該會……」後進的臣子一聽到韓相的名號就先服了大半,只有蘇相膽敢用鼻子哼斥,但又覺得小皇帝獨立理政不久,這樣狐假虎威才是最好的手法。

 

  蘇相是韓相國找來的佐政大臣之一,平生志向就是韓宰相的位子,夢想自己這個「蘇相」能和韓相平起平坐,但目前只是個大理寺辦案的囉囉。

 

  韓宰相走後,蘇相在朝廷沒人照看,沒多久就把所有人得罪光了,加上他經常輕蔑宣帝,彈劾的摺子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名字。但不知道為什麼,宣帝格外寬容這個由他選上的科士,被近侍詢問再三,宣帝才嗤嗤說道:

 

  「你們不覺得蘇卿說話很有意思嗎?」

 

  小皇帝笑點偏頗,朝臣也沒有救治的辦法,就讓蘇相繼續在官場奮鬥。

 

  政事上軌道後,臣子進言皇帝該有自己的主張,宣帝才慢慢不提韓相,改用一名少年君主該有的理念,美好而懷抱熱情,但總有青澀處需要大臣齊力同心補足。

 

  遇到一時無法決定的國策,宣帝就會睜大眼,歪著頭詢問百官:「愛卿,朕該怎麼辦呢?」

 

  覺得皇帝可愛可是大逆不道,大臣們默默咳了聲,眼中不自覺帶了絲寵溺,挺身為宣帝解憂。

 

  蘇相很是鬱悶,看來宣帝的王位已經坐穩了,武帝沒有留下邪惡的外戚和權臣來挑戰幼帝,王朝不發生可歌可泣的動亂,他也就沒機會表現自己的才幹。

 

  而且他必須承認,龍椅上那個外嫰內熟的小皇帝確實是當王的料子,人人喜歡他仁慈溫和的那面,但單有良善可是遠遠不夠。

 

  近來有個案子,是殤帝遺族和外族人口販子勾結,蘇相接過摺子,皇帝親筆批示那個「殺」字,絲毫不拖泥帶水。

 

 

 

 

 

  宣帝覺得時機差不多了,開始想法子召服父喪的韓謇進宮。

 

  闊別許久,韓謇見了他承載國事和喪痛的稚弱身軀,一定會心疼撲抱住他,讓他趴睡在大腿上,溫柔撫摸他的背脊,不時用他清雅的嗓子喃喃:「我可憐的煊兒,看看您,瘦成這樣,請讓臣帶您回府小住,好用舫叔的飯菜餵胖您……」

 

  宣帝做著春秋大夢的時候,裴御醫在一旁掂量皇帝肉實的臂膀,滿意微笑。

 

  「皇上,肉長得不錯,再吃胖點,反正您身子在長。」

 

  宣帝都快哭了,他很想為相爺憔悴一下,卻控制不了食欲,果然是殤帝冷酷的孫子。

 

  「裴要,有沒有速成的減肥藥?」宣帝好擔心好不容易見面,韓謇客氣寒暄兩句就走了。

 

  「為啥?皇上圓滾滾的很吉祥呀!」

 

  裴御醫是武帝奶奶娘家的族人,原本上京為診治武帝,遲了就轉陣到相國府幫韓相養病。韓相以姻親的標準款待他,死前擔保他進宮。不然以裴要的年紀和年資,大概還得再磨個十年才能入太醫院,枉論像現在天天為小皇帝開菜單。上個月還和宣帝一起偷吃十全大補田雞湯,除去醫術,他都要以為自己是個帶壞少帝的佞臣了。

 

  宣帝又不能托出他無恥的計謀,辯稱說:「朕不當吉祥物,朕喜歡韓公子那般玉樹臨風的體態。」

 

  「其實小的也覺得皇上近來肥了點,在宮中不是睡就是吃。」裴要見風轉舵,宣帝不禁按壓皇袍下的小肚子。

 

  宣帝悲憤地想,這算什麼?他在相府養著那時侯,不用煩惱政事,吃飯有人餵,睡覺有人扒背。那人就是韓謇啊,他實在沒法不想他。

 

  「裴家有一套專治富人病的功夫,能瘦又能健身,不如皇上練練?」

 

  於是兩名少年依依不捨爬下暖和的御榻,裴要拱手向宣帝行了禮,然後平行抬起雙臂,左腳往前抬起,大喊:「鶴!」

 

  宣帝是個舉一反三的聰明孩子,兩手握拳上下勾動:「虎!」

 

  「您那是貓吧?陛下。」裴要大逆不道地回,再伸長脖子,把屁股翹起。

 

  「雞嗎?」宣帝眨眨眼。

 

  「對,是花公雞,就是蘇相。」

 

  「你們別取笑他,蘇卿沒外人說的刻薄,我每次誇他好,他就臉紅。」宣帝和善笑著。

 

  「不,我覺得那傢伙嘴壞心壞,只有身子是善良的。」裴要上次被蘇相逮住,竟然問他會不會給皇帝下毒,裴要大怒,從此結下樑子。「皇上,換您出題了。」

 

  「那麼……」宣帝板起冰塊臉,特意抬了抬胸膛:「戚皇后!」

 

  裴要臉都呆了,不停指向宣帝背後,宣帝明白了,嚥下口水,轉頭看向攬著金紅鳳袍的臭臉女子,也就是相爺生前幫他討進門的皇后娘娘。

 

  戚氏長宣帝三歲,姿容一般,習慣對人擺臉色。新婚當天,宣帝還沒牽到她的手,她就放話:「等皇上成人再說!」宣帝被下足馬威。

 

  在戚氏眼中,小皇帝竟和年輕貌美的御醫在寢宮歡樂打鬧著,實在有辱宮中規矩,毫無體統,賞他們一頓冷臉,才讓宮女攙扶離去。

 

  等戚氏走遠,裴要悄聲問宣帝,至今是否參透韓相的用意,為啥要把山林的老虎放進宮中?

 

  「皇后把宮裡打理得很好。」宣帝客觀地回,只要站在皇帝以外的位置省視,這個當家主母一把罩。

 

  「皇上,聽過大夏的詛咒嗎?」

 

  「嗯,暴君必亡於手足、明君短壽、沒有儲君就從民間抱個太子,還有什麼?」

 

  「還有,不好女色的皇帝都好男色。」裴要向皇帝無私分享太醫世家私藏的祕密。

 

  宣帝以憐憫的神情睨著沾沾自喜的小御醫,他要是真喜歡男人,第一個完蛋的就是裴小大夫。

 

  「裴要,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總之,宣帝繼續絞盡腦汁思索該怎麼把韓謇留在自己身邊。

 

 

 

 



 

  韓府喪期未過,韓管家因傷心太過倒下,韓謇把他當自己父親侍奉著。

 

  韓管家想到過世的少爺就哭,看到伶丁的孫少爺也哭,悲泣他們韓家的公子怎麼都生得那麼好又那麼命苦?

 

  「謇少爺,老奴不願放下您一個人……可我真的很想念少爺和少夫人,他們兩個金童玉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完全不會照顧自己,我得下去服侍他們……」

 

  「舫叔,我明白的,您不用掛心我。」

 

  韓管家愛憐凝視韓家的金玉之子,韓謇生性寡言木訥,不善交際,老爺子生前就屢次叨念孫子吃虧的性子,好在他的出身補足這個弱處,在皇帝夫人和宰相少爺眼皮底下,沒有誰能動他半根汗毛。

 

  可是呢,能為他遮風蔽雨的兩人都不在了,要他的小公子如何是好?

 

  「少爺夫人一輩子都為天下設想,已經很足夠了,所以謇少爺,請您要為自己好好打算……」

 

  韓府又掛上一盞白燈籠,韓謇照父親過去的意思,把韓管家的牌位和他並列放在老爺子跟前,強迫過繼成韓家的子孫。

 

  邊關開始換防,過去隨武帝征戰的老將幾乎卸甲回京,得少帝優沃款待。

 

  副帥沒有參加御宴,像個江湖浪子揹著一把劍來到冷清的相府,簡單吃著南方口味的家常菜。

 

  「怎麼一轉眼人都死了?」副帥沒來得及和故友告別,怏怏生著自己的氣。「早知道我也去死一死算了,活著沒意思。」

 

  「伯伯老當益壯,定能百歲長健。」韓謇低眸為副帥斟酒。

 

  副帥看相府大半沒有點燈,昏暗寂寥,心頭不忍,又想到韓管家也過身了,這些吃了大半的菜餚不就是韓謇自己做的?

 

  「公子,要知道,您本來會是……怎麼可以過得這麼寒酸!」

 

  「是我好靜才沒有另請僕傭,父親也教我安貧樂道,請伯伯別再說了。」

 

  「安貧樂道?你祖父可是南方的大商賈,看他能贖還官伎就知道多有錢,你爹這輩子哪時過過苦日子?連衣帶也不會綁的廢人!」在副帥眼中,不管韓宰相再博學多才也掩不過他無能的地方。

 

  「父親充過軍……」韓謇試圖為從不幫忙家務的亡父說情。

 

  說到這個,副帥大人就滿肚子火。年輕的韓宰相一去邊關就中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什麼,竟然有單人營帳給他睡,韓管家那個小奴才跟在他家少爺身旁搧風倒水撐傘,還揹著他到處走動,讓將士見識過去皇親國戚都不算什麼,這個流放的小縣官才是廢人中的廢人。

 

  但是韓廢人一到軍中,邊關再沒打過任何敗仗。國中武帝和殤帝戰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邊城竟然被他弄得一片小康氣象。

 

  「別再說你爹了,說說你吧!」副帥罵到口渴才止住這話題,韓大人實在太可恨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公子,接下來您怎麼辦?」

 

  韓謇被副帥蠻橫問上朝中臣子避諱不談的問題。

 

  「小皇帝現在還念著你的養育之情,但等他再大一些,有了皇子皇孫,你還有容身之處嗎?」

 

  「那孩子不會……」

 

  「孩子?你不能再當他是小娃兒了,你在他面前,可是要叫一聲『皇上』!這麼要緊的事,都怪你爹滿腦子國家百姓,沒空想到兒子的活路。」

 

  韓謇絕不愚笨,心眼卻是死的。韓老爺說他不能為商,韓大人說他不能為官,孤身處在京城這個權利之爭的大本營,怎麼不讓他們這些抱過他的長輩擔憂?

 

  「公子,趁皇帝還沒變心前,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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