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我一回房間就撲過去抱住紫荊，她罵我幾聲，還是拍拍我的腦袋，問我發生什麼事。

　　「小荊，這裡是大人的世界，他們不會因為我們是兩個可憐的女孩子就對我們手下留情。」

　　「阿萍，我早就知道了。」紫荊吐口大氣，反抱緊我。

　　老實說，我感到害怕。

　　他終於來了，身邊還帶著兩個和白天不同的美少女，更加美麗，只是氣息不似活人。

　　少女們端上餐點後退下，是素菜，以西餐的方式烹調，附上刀叉。我阿奶是虔誠的修行者，崇尚儉樸。她生前說過，素食要是變得豪華，就失去齋戒的意義。

　　「妳們會來這裡，是因為迷惘。」大便俠溫柔出聲。

　　「我們這年紀的年輕人，十之八九都會感到迷惘。」紫荊凌厲地回以顏色，展開邪教教主與大學活動組幹部之間的口水戰。

　　「妳真正的天命就在這裡，來，不要抗拒。」

　　紫荊狠瞪著男人，她是生氣起來比笑還美的美女類型，也難怪對方處心積慮挑起她的怒火。

　　「那麼你也真是可悲，只是一尊提供精子的傀儡，你的天命就是那些纏在你身上的線頭嗎？我楊紫荊是何等人物，不屑委身給連自己命運也無法掌控的白痴！」

　　紫荊說話不會磨去稜角，算是她嚴格的家庭教育要求出來的是非觀，對即對，錯就要指正。可惜大便俠沒那個雅量欣賞，臉上浮現慍色，我看他手指往手心動了動，隨即紫荊按住頭皮痛叫。

　　「紫荊、紫荊，妳怎麼了？大師，請你不要傷害我朋友！」

　　我嘴邊無助哭喊著，右手拿吃飯用的刀具抵在男人側頸。

　　「解開你的法術，否則同歸於盡。」我在他耳邊輕喃，他偏過頭，真切看了我一眼。

　　「失策。」他低聲啐了句，並不慌張。

　　「紫荊，還好嗎？還站得起來？」我輕叫道，紫荊勉強從地板爬起，喘著氣，搖搖頭以示無礙。

　　「阿萍，妳嚇死我了。打從一開始妳就沒打算談判，那我們幹嘛練習這麼多次？」

　　我原本也想坐下來好好談，但見到亮房那幕之後才發現到，這裡的常理已經毀了，無可救藥。

　　「給妳取名的人是誰？」

　　大便俠突然想深入了解我，害人家好是驚恐。

　　「可憐，妳沒有根源，最終也無法開枝散葉。」

　　「我不可憐，亂說話下地獄會被拔舌頭喔！」我持刀的手不敢有絲毫鬆懈，這是我們僅存的活路。「我出生在世上，幸福地長大，學會笑、明白哭泣，身為人的一切我都有，哪裡需要你來說嘴？」

　　他再也不看紫荊一眼，反而用專注到令人發毛的視線盯著我瞧。

　　「可惜，要是妳能生育，就能同時懷出神子和鬼子。」

　　「這位大哥，你只是想跟我上床吧？」我聽得頭皮發毛，他竟然還有臉淫笑。

　　唉，誰叫我現在是個無依靠的孤女，如果我家人還在，大便俠必定會被一老兩女三男圍毆得不成人形。

　　「之萍，不要和他多說！」

　　好在我還有一個撐腰的好朋友，一聽到他口頭吃我豆腐，紫荊就瞪他瞪得多麼起勁。

　　我把刀刃靠向男人喉嚨幾分，要他交出解藥，他卻說解救方法只有「受孕」一途。

　　「妳只要把胚胎留下來，我們不會為難妳。」

　　「神經病！你們把生命當成什麼！」紫荊的道德觀快逼得她不顧痛楚過來痛扁男人一頓。

　　「生命不過是一個過程，神子和凡人都是生命，可兩者絕非同等存在。」

　　又來了，既然如此，快點把「不爭」從教義刪除，掛羊頭賣狗肉可是欺騙消費者的卑劣行為。

　　「不要抗拒，時辰到了。」

　　紫荊再次按住頭皮，任憑我怎麼叫她都無法集中意識，她清明的雙目逐漸渙散開來，俯身朝她厭惡的男人叩首，然後解開胸口拉鏈。

　　我叫大便俠住手，他卻自信笑了起來。

　　「妳不敢殺人，妳很善良，我知道。」他拉過我持刀的右手，深情一吻。

　　教主當太久，還真以為他是白馬王子。

　　「不好意思，所謂的善良是對好人好，不包括淫棍！」

　　我反手將刀刺向他大腿，終於聽見他像個凡人痛叫。

　　我扛起紫荊，破門而出，昏暗的走道頓時大亮，照得我們無所遁形。我靠直覺從暗室和亮房交替的走廊摸索出對外道路，紫荊清醒了些，問我接下來的計劃，我回老天保佑。

　　「阿萍，往後頭的林子走。他們在外圍搭護欄，表示不敢貿然進出山林。北極星在右手邊，妳往前走，會接上產業道路。現在正是水梨產季，我們一定會碰上出貨或是送貨回來的卡車。」

　　我按紫荊的指示跑，但來到深林交界，不禁有些躊躇。

　　我從小在山村長大，分得出什麼是可以遊玩的林子，什麼林子生人勿近。林邊外聽不見禽鳥的叫聲，從這頭望不見另一端，很暗，如果可以，我不想帶我的好朋友進去裡頭做森林浴，但我沒得選擇。

　　「林之萍選手預備備──衝！」

　　爺，請在天上保佑小萍，要是紫荊有什麼萬一，林之萍不願獨活。

　　我踩上軟泥和枯枝，深入禁地，火光在林外徘徊，看來他們那些人真的忌憚這片幽林。

　　「之萍，偏了……」紫荊方向感奇佳，這種狀況還能定位，真是活生生的指南車。

　　「那邊感覺不對，我要繞點路。」

　　「什麼感覺？」紫荊聲音好微弱，失了平時教訓我的氣勢，我得加緊腳步才行。

　　「紫荊，請相信山林的孩子。」我用大姆指撇過鼻尖，紫荊要不是頭痛，一定會扭我耳朵罵我耍什麼帥。

　　「妳那個叫獸性吧？林猴子。」

　　一個不注意，被腳下樹根一絆，兩個女人慘叫跌下。在我們扶著屁股爬起之前，三枚羽箭咻地沒入我扶著的樹幹。

　　要是我沒摔倒，箭矢就會插在我和紫荊身上。

　　「他們怎麼有辦法在林中射箭？」紫荊臉色慘青，有意無意把我拉到她身前護著。

　　我打量箭上的符文：「紫荊，這世上有許多科學說不清的原理，他們使用的不是冷兵器而是法器，能夠追蹤目標。」

　　紫荊聽得眉頭深鎖，我卻勸慰她不用擔心。

　　「他們做錯了，有的地方有它自己的主人，妳可以經過，但不能讓它感受到威脅，不然的話……」

　　地面大動，後方傳來淒厲慘叫，依稀聽見大便俠咆哮質疑是誰射的箭，冒犯到山林主人。

　　我伏在地面，豎耳傾聽動靜，慶幸那股令人神經緊繃的壓力源頭跑去找大便俠他們秋後算賬而非選擇我們兩個落難弱女子。

　　我重新揹起紫荊，她略略喘息起來，不知道還能維持意識多久。

　　「之萍，妳是不是很了解『那個世界』？」

　　「我不認識神和鬼，只是小時候聽爺爺說了很多故事，已經很久沒有更新了，不知道上下兩界變成什麼樣子。」

　　「妳爺是什麼人？能夠把妳帶大成無懼大風大浪的傢伙，絕不是正常人。」

　　「我爺只是入贅給我阿奶的博物學家。」

　　沒想到紫荊會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想要探索林小萍的祕密花園，我好感動。她自從知道我家的人死光了，總是避諱談到他們，但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忘記家裡人，很樂意與人分享他們的好。

　　「他第一喜歡阿奶，第二喜歡的就是林小萍了！」

　　「不要離題，妳只不過想炫耀妳家的人有多愛妳！」

　　「哈哈，被發現啦！」我伸手往後挪好紫荊的屁股，真希望她能一直精神百倍對我大吼下去。「紫荊寶貝，我看到柏油路了，我們就快到了。」

　　「嗯。」她在我背上嬌弱地應道。

　　我想，這一刻，她說不定會覺得永遠和林之萍在一起也不是壞事。

　　人太難完美，總是有空虛的破洞需要別人來填，獨自生活實在太難，就像紫荊這樣的天之驕女，也絕沒想到植髮會植到仙人跳。

　　通向光明的道路就近在咫尺，我的身後卻突然一空，從上空垂落的蔓藤纏住紫荊的脖子，把她吊向林冠。紫荊沒有力氣反抗了，纖細的雙手往上撥了撥，就不再動作。

　　「紫荊！」

　　我以前有個小名，就叫小萍猴，意思是在山上玩大的我，對爬樹這門絕活非常在行。

　　我往最近的樹木衝刺過去，成功攀上離地最近的枝幹，往繞著藤蔓的枝梢走去，就要抱住昏迷的紫荊，一枚黑色的回力鏢卻早一步斬斷蔓條，紫荊順勢落下那人懷中。

　　「沒辦法再讓她懷上神子了……」教主緊抱著紫荊的身軀，通紅的雙眼卻緊盯著樹上的我。「現在是鬼子的時辰，她只能做鬼母了。」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充滿令人發毛的遺憾。

　　「大便，一物換一物吧？」

　　他的目光貪婪追逐我的胸腹，又往下半身探去，我瞎了眼都知道這男人看上了我。

　　「為什麼偏偏妳不能生？」

　　可能老天爺知道我寵起小孩來無法無天，就算骨肉成了壞蛋大魔王，我還是會縱容他毀滅世間。

　　我往下一躍，直往男人的傷處攻擊過去，任憑他神佛罩頂也不免哭爹喊娘，何況我還順腳踹了他雞雞。

　　紫荊重新回到我身邊，我和她顫顫站在離路面五公尺以上的坡面，我抱緊友人，橫躺下來，避開尖銳的竹刺，就這麼從坡度三十的斜坡橫滾下山。

　　我們一摔上馬路中央，正好有台趕出貨的小發財車緊急煞車，差半尺就把我們倆輾成肉乾。

　　司機伯伯下車譙了幾句髒話，我拉著伯伯褲管，口乾舌燥，只回了「救命」兩字。

　　司機伯伯似乎耳聞過這座山頭的事，神色一變，趕緊幫我把紫荊扶上後車廂，和水梨混在一塊，要帶我們到最近的警察局。

　　我看著即使昏睡還是頭痛不止的紫荊，她的毛病不是司法能夠解決。

　　「請問你能不能送我們到『道教公會』？」

　　「狗屎運。」司機伯伯也相當緊張，催促我抓好，要上路了。「這批貨就是要送給公會當明天餐會的水果，抓緊啦！」

　　紫荊疼得雙脣發白，我憐惜靠在她耳畔。

　　「妳說過林之萍福大命大，我們不會有事的。」

　　我抱緊她，不敢去看她一塊一塊脫落下來的頭皮，任由散落的青絲把我們糾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