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從武俠小說聽來的情節,招惹上邪教,哪怕只是一個接待過朝廷御使年過八旬的茶棚老翁都性命之危。司機伯伯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敢再多涉入這件事,把我們載到金碧輝煌的現代摩天大樓,也就是公會本部門口,已經仁至義盡。

 

  我感激不盡,清醒過來的紫荊也屈身道了謝。伯伯是個好人,看著我們就像他自己女兒被欺負,又去買了七八個肉包給我們填肚子再走。

 

  「夭壽,真正夭壽。」他走前還不停喃喃,被紫荊那頭淒慘的髮給嚇著了。

 

  紫荊的腦袋像是颱風肆虐過的稻田,一部分沒了,殘留下來的區塊從髮根開始潰爛。我把她掉落的頭髮用外套包好,扶著她走進一塵不染的華麗建築。

 

  大廳挑高三層樓,相當明亮,服務台在大廳另一端,等我們走近,總機小姐毫不客氣掩起鼻子。

 

  「你們有預約嗎?」總機小姐差不多四十來歲,滿臉輕蔑,我們還沒說話,就以為紫荊一定是跟哪個野男人亂來才遭報應。

 

  我發誓,等我老到四十,絕對不要變成這種尖刻嘴臉的大嬸。

 

  「沒有,可我們很需要你們幫忙。」

 

  總機小姐的濃妝臉滿是厭煩,看也不看紫荊一眼,我的心跟著冷颼一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難免遇到壞事,最怕遇到壞事後又碰上沒有同理心的人。

 

  紫荊抬手,勉強扶著大理石打造的桌緣:「我家還算有些財力,付得起委託費用。」

 

  對方這才正眼看向我們,說了幾句為難的官腔。

 

  「可是這個月的處理案件已經額滿,我看看能不能把妳們排進下個月的清單裡,不過還是有點困難。」

 

  我以前都是單方面和一宮一廟商量救人事宜,盡情討價還價,面對大企業經營的官僚公會一時手足無措,反倒火大到極點的紫荊比我還早反應過來。

 

  紫荊問:「妳要多少紅包?」

 

  總機小姐笑了起來。

 

  紫荊二話不說,抓過那袋裝著她頭髮的布包,一把往總機臉上砸過去,不只那張濃妝臉嚇得一怔,我也呈現痴呆狀態。

 

  可能我只不過看了紫荊的眼淚和她脆弱依偎在我臂膀的模樣,就小瞧了這位友人的家族遺傳──儒家特有,寧死不屈的士人骨幹。

 

  總機小姐勃然大怒,我皮皮剉等著,而紫荊抬首環視這片座落在人間的化外之地,深深為她的命運嘆了口氣。

 

  「之萍,先扶我到椅子那邊休息。」紫荊伸手過來,我恭敬接過。即使落光髮,公主殿下風采依舊。

 

  總機小姐還在原地惡狠狠瞪著我們,想來她一定被許多有所求的客戶捧得老高,今天老臉卻被兩個黃毛丫頭給踩在腳底,老臉撐不住。

 

  我們挪步到大廳中央的花圃旁,有點隱密又看得清楚進出的人。外頭有三個行蹤鬼祟的傢伙,不時往公會裡頭偷覷,很像我昨天在大便俠地盤見到的守衛。

 

  看來那些人還是對公會有所忌憚,不敢貿然闖入,但這裡能給我和紫荊的庇護也只不過那扇門而已。

 

  我想起爺爺的傳奇故事,真的有人能助人不計代價,又強大到無所不能,即使犧牲性命也依然昂首挺立,只求不愧天地的仙姿人物?讓那個時代的人們深信這世上的確有神明,因為祂/他就在自己眼前,不論任何人,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當身陷絕望之中,都會伸出溫柔不過的援手。

 

  很可惜地,就算有,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水晶質地的自動門開啟,三兩個長袍道者談笑而來,我鼓起勇氣,決定親身去攔御駕,衝過去一把跪在他們面前。

 

  「求求你們幫幫我們,功德無量啊,兒孫滿堂!」

 

  他們不由得一怔,看向總機小姐,那女人只會惡毒地搖頭,他們露出愛莫能助的神情。

 

  「公會有公會的程序,請按照規矩來。」

 

  「可是她很痛,可能快死了,求求你們大發慈悲,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阿萍!」紫荊在後頭吼了一聲,不准我為她磕頭。

 

  她是高貴的士族之後,不容許屈節折腰,而我不過是山村來的野小孩,這點委屈還受得了。

 

  他們嘆了口氣:「我們之中沒人會解蠱術,妳請回吧。」

 

  我不甘心,直揪住他們的袍子:「那你們有沒有認識的道長能幫忙,公會人才濟濟,一定會有,對不對?」

 

  他們搖搖頭,還是走了。

 

  我維持跪姿,不氣不餒,等著下一批受邀餐會的道士。

 

  這次來了個黃袍法師,金邊的頭冠豎得老高,沒有一定地位,不可能穿得這麼招搖,於是我又滿懷希望去求。

 

  那真是高人,只淡淡看了我,又望向紫荊,斬釘截鐵拋下一句:「沒救了,不要白費力氣。」

 

  嘖,沒關係,還有下一位,不用理會紫荊在後面氣急敗壞叫著我的名字。這世上,也只剩她會看不下林之萍作賤自己。

 

  不少人路過不見,有的甚至對紫荊的慘況笑出聲,我戰戰兢兢伏在地板,等候善心的有緣人。

 

  來來走走十多個法師,有個道貌岸然的紫袍仙士已經往前走了數尺,卻又折回頭,我高興地仰起身,給他恭敬磕上兩記響頭,他卻只給了憐憫的目光。

 

  「她必死,而妳此生有緣無分,活著也沒有意義。」

 

  這盆大冰水澆下來,不可不謂效果顯著,我從腦門冷到腳趾頭,連紫荊抱傷來捉我回長椅坐好,我都沒反抗。

 

  「阿萍,好了,夠了……」紫荊捉住我的手,哽咽請求。

 

  我忍著幾乎奪眶而出的淚,臨死前還敢翻人桌子的紫荊都認了命,那我為什麼還要掙扎得這麼難看?

 

  我知道生死有命,但要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離去,我做不到。

 

  叮咚,自動門再次開啟,透進幾分陽光,這次的組合不像法師,而是惹上大麻煩的客戶,一個戴著細框眼鏡的大男孩,牽著年約十歲的長辮小男孩,愁眉苦臉走進公會大樓。

 

  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第一眼就朝我望來,疑惑打量我們這兩個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他想上前探問,卻被身旁的孩子拉住,把他強硬帶到服務台那邊。

 

  總機小姐一看到年輕人,原形畢露,炮火全開,扔出一大疊紅單子。就算那個晚娘惡劣至極,年輕人也不生氣,只是哈腰賠罪,長辮子小童無奈地撿起滿地紅單。

 

  總機小姐吼著說,張大會長忙著主持宴會,等會議結束,年輕人必須親自向公會會長道歉。

 

  所以那一大一小,不得已也來花圃旁的長椅等待。

 

  以我八卦的程度,即使身處如此悲慘的境地,也沒辦法不豎起耳朵偷聽他們說話。

 

  小男孩氣噗噗罵道:「就叫你不要多管閒事,沒收入還被罰了這麼多錢。」

 

  年輕人只是一股勁地傻笑:「哎,張大哥一定會體諒我,不然去跟娟姊借錢,娟姊最疼我了,沒有問題的!」

 

  「廷君,你真的要當一輩子的小白臉嗎?」

 

  「青枝呀,說過很多次了,要叫我『爸爸』。」年輕人愉悅說道,

 

  真人不露相,沒想到他看來跟我差不多年歲,小孩已經這麼大一隻了。

 

  他冷不防轉過頭,和我的目光撞在一塊。那是雙很特別的眸子,像是普通人的眼睛再嵌上一層極薄的透明水晶,熠熠動人。

 

  我的心臟為了這一眼,連著漏跳兩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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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我要帶老母看醫生,close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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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