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最近陰間的空氣不太好，出差一趟常薰得小蟬淚眼矇矓，大部分老鬼差都會關心她這個還不習慣水土的新鬼，六合還特別裁了一塊手帕給她，惟有陸判前輩，看她就像看個白痴。

　　「前輩，你有戴眼鏡，你不明白！」小蟬用愛心手帕艱苦擤著鼻水，帶出一大灘汙濁的體液。「嗚嗚，實在太噁心了。」

　　陸判手邊的事告一段落，才從桌下搬出一箱衛生口罩，看起來像是從人間批來的貨。

　　「陳知涼，去發一發，不夠的登記名單回來。」

　　「我們沒有衛生單位嗎？」小蟬苦幹實幹這些日子下來，還沒有看到「判官」一職的界線所在，包生包死，什麼都要會。

　　「人世注重衛生是為了什麼？」

　　「保健吧？」

　　「健康是為了？」

　　「活得長命百歲。」

　　陸判停筆，鄙夷瞥了小蟬一眼。小蟬用自尊換取教訓：人都死透了，還注重什麼生活品質？

　　「好吧，前輩，你真的很辛苦，別花心思羞辱我了。」小蟬含淚抱起紙箱，又被陸判叫住。

　　「妳先戴著再出去。」

　　小蟬應了聲，雖然陸判對她要求很多，但她從他身上得到的好處也比別的鬼多上許多，有危險他會站在前面，有好吃的他會先挾到她碗裡，還容許她在上班時間哼歌。

　　「前輩，我能不能挑這個粉紅色，再幫六合挑一個橘紅色？」

　　「少煩我。」

　　於是小蟬喜孜孜出門送貨，也高效率地發送完畢。

　　陰間放眼望去多是黑與灰，陸判卻帶了五顏六色的口罩回來，雖然顏色很快就會消去，但鬼差前輩們得了七彩口罩，死白的臉龐看上去似乎有些開心。

　　「報告前輩，全部發出去了，沒有缺數！」小蟬再三確認過，她相信陸判早就算準東西數目，把公家款項當自己荷包那樣精打細算。

　　「好，就等那隻醜鬼從人間回來。」

　　陸判口中的「醜鬼」是人間有名的鍾馗大人，非官方認證的鬼官爺，終年戴著恐怖的鬼面具和一身大紅狀元袍子。大家都知道鍾馗大人的專長就是捉鬼，應該是讓鬼感到害怕的存在，但他意外深得鬼心，有自己的粉絲俱樂部。

　　小蟬有時碰上他的式鬼蝙蝠君，小蝙蝠一提到鍾馗前輩就會興奮拍著翅膀轉圈，直說「我家主子～」。鍾馗大人在他心目中不只是個好主人，還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

　　小蟬聽蝙蝠炫耀炫過頭，也會反嘴用「我家前輩！」激回去，跟班的骨氣不能輸，陸判知道了還損她幼稚。

　　鍾馗大人的傳說有各種版本，小蟬相信最不凖的就是蝙蝠君口中美化百倍那一版，把堂堂鍾馗大人講得好像百花仙子，出淤泥而不染。小蟬就算再怎麼自誇陸判前輩，好歹會保留他的寡婦臉和暴躁脾氣，不至於太過失真。

　　不過小蟬可以理解，小蝙蝠那麼喜歡鍾馗大人，怎麼也說不出那麼溫柔和勇敢的人物，終是被人活活逼死，才流落至暗無天日的陰間世。

　　但就算死了，還是想要保護人們，堅持自己的正道。這是小蟬認為鍾馗大人和陸判前輩相似的地方。

　　孟大奶奶總是嫌棄陰曹少美事，就那個姓鍾的和姓陸的勉強能拿來說嘴，雖說不到閻王等級的天仙絕色，但好歹也是一時俊秀，要是覺得日子太難過，就去性騷擾他們打發時間。

　　因為孟大奶奶說完就被路過的陸判前輩踹在腳下，踩了又踩，小蟬覺得她還是不適合走色氣滿點的荒淫美人路線，她很怕痛的。

　　話說回來，和常駐陰間的陸判前輩不同，鍾馗大人較常在人世巡邏，與各域城隍交好。每次回地府，鍾馗大人總會帶著各式各樣小禮物，誰都沒落下，陸判前輩廚房那些瓶瓶罐罐調味料，多是鍾馗大人的饋贈，也因此鍾馗大人的小鬼們總能吃到熱騰騰的接風飯菜。

　　雖然人死之後，許多感情都因為心頭停止跳動而消逝，但看著那些淡如水的好維持下來，小蟬總感到一股溫暖。

　　其實認識久了，陰鬼還是很不錯的，或許其中摻雜身為同類的美詞，又或許她生前運氣不好所以死後運氣不錯，遇上的都是善魂。

　　但有一好就沒兩好，同事好相處的工作通常都待遇欠佳，陰曹空氣污染愈發嚴重。這時，前輩們就會喃喃著：就等鍾馗大人回來。

　　小蟬正想著捉鬼大王和空氣清淨機的關係，聽見陸判偏頭咳了兩聲，整隻鬼倏地繃緊，顫抖瞥向埋頭辦公的前輩大人。陸判狀況顯然不太好，但就是死撐著，嘴角還滲出幾絲暗血。

　　「前輩沒有留口罩給自己嗎？」小蟬記得這幾天陸判還是照慣例巡察，負責的崗位比她多了兩倍。

　　陸判回：「沒差。」一把抹掉血沫。

　　沒差個頭！小蟬明知陸判的性子，她就在他最近的位置，理應為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前輩著想，卻忘得一乾二淨。

　　陸判略略停下筆，抬頭責問：「妳哭什麼？」

　　小蟬一時間很難說清自己的心情，她自從來到陰間，雖說不是百般愛護，但也受盡各路好鬼關照，就因為她是個新死的女孩子，陸判總是罩著她。

　　但是前輩沒有，前輩一直都是一個人，痛了也不會說。

　　「我是前輩的左右手，是我失職了……」

　　陸判半托著頰，手上進度沒有絲毫落下，把小蟬當作十七歲沒事就哭哭的小花瓶。

　　「陳知涼，雖然我看上去和妳差沒多少，但事實上已經差了快一千歲，而且智商也有著不可比擬的距離，妳就幹妳的活，想代我決策，妳吃撐等著吧！」

　　為什麼她真情流露會換來前輩無情的羞辱？

　　小蟬振作起來，學陸判帥氣地把鼻水擤掉，然後卯起勁處理公務。

　　陸判淡淡掃了笨蛋後生一眼，鏡片下的細眸半垂下來。

　　「前輩，你聽了我的話，有沒有害羞兩下？」小蟬又精神奕奕打直身子，不意料看到陸判一點也不像生氣的模樣。

　　不過不到兩秒，前輩看起來就變得非常生氣。

　　「妳，給我去死，去死一死。」

　　「對不起，我是不長眼的垃圾──！」

　　陸判用眼神凌遲完小蟬──在陰曹，眼神真能殺鬼。小蟬痛叫之後，又聽陸判重申近來耳熟能詳的老話。

　　「反正就是等醜鬼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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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七月還是要寫一下陰曹地府才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