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記得以前家裡經營小吃店,有個客人喝酒喝到吐血,救護車叫完就是打電話找他家人。不過亡魂沒有家人,她這個後生就充當一下看顧陸判前輩。

 

  陸判睡了一會醒轉過來,小蟬立刻恭敬遞上眼鏡。

 

  陸判叫她把公文搬到床邊小几,小蟬立刻答答跑向辦公桌搬文件。

 

  陸判要她休息一下,小蟬露出傻笑。

 

  「前輩,你和鍾馗大人都是這樣鎮煞嗎?」

 

  「近來都是如此。」

 

  人說「最近」可能是一兩個月的事,鬼的最近可以拉長到一二十年。

 

  「上位者不想管,底下人只能自力救濟。」

 

  雖然陸判沒明說,但小蟬意會袖手旁觀空氣汙染的大鬼就是閻王大人。陸判前輩乍看能壓制閻王大人的言行,但只要他自己做得來的事,都不會去要求那名鬼大王。聽說很久很久以前,兩者關係並不是這樣的。

 

  小蟬後來再去問孟大奶奶才知道沒有本事的鬼跳不得這首凶舞,跳了又必定傷魂,只有他們兩隻呆鬼願意用修為換取陰曹暫時的清淨。

 

  以修煉的環境來說,天上>妖世>人界>陰曹,在陰間因為一堆狗屁倒灶的破事,修為很容易變成負數,好比陸判。

 

  有點腦子的都想快快擺脫鬼的身分,轉生成人,但就是有笨蛋把陰間當天堂,流連不已,例如鍾馗。

 

  有件事,小蟬藏在心裡很久,偷偷問著辦公中的陸判。

 

  「鍾馗大人這樣頂著鬼王的名號,不知道真正的鬼王陛下會不會生氣?」

 

  「陛下不會計較這種小事。」

 

  陸判隨口應道,言辭透露出可以信任的倚賴,小蟬略略睜大眼。

 

  難不成,傳說殘忍暴虐的鬼王陛下其實是個唱歌很好聽的大帥哥嗎?

 

  「妳又在想什麼垃圾東西?」陸判抬手敲了下小蟬額頭,比起平時往死裡踩的狠勁(前輩打女人的),不會很痛。

 

  「沒有啦,只是我喜歡前輩,就要摸索出前輩的喜好,連前輩喜歡的人都一起喜歡。」小蟬托著頰,不自覺朝陸判咧嘴傻笑。

 

  「巧言令色。」陸判不屑,回頭繼續勞心勞力,小蟬盯著他端正持筆的骨感長指。

 

  她代陸判去打探消息,鬼差前輩們也會順帶洩漏陸判前輩的八卦。他們舉證歷歷,說嘛智商高的人,情商都一塌糊塗。對他好一分,他會還十倍回來,陸判死人皮下就是這麼單純。

 

  如果他覺得她這個笨蛋值得結交,願意捧出一點真心給她,她一定會戒慎恐懼捧在懷中,把他的好保留下來。

 

 

 


  事後,小蟬義不容辭去育幼院找六合,告知他不用擔心肺塵病了。六合環顧四周的小娃娃們,鬆下一大口氣。

 

  他拉下口罩,露出溫潤的眉眼,孟大奶奶說得沒錯,自然界化孕出來的仙祇都長得很有靈氣。

 

  「好可惜,你沒來看,我跟你說,鍾馗大人和陸判前輩跳舞好好看,前輩還叫我學起來。前輩他好小氣,跳這麼一次我哪記得起來?」

 

  六合低頭思索好一陣子,才猶豫開口:

 

  「我也會跳,幾次,人間看過。」

 

  「真的?」

 

  「可是我今個鎮煞的能力,沒有了。」

 

  「沒關係,請你教我,六合老師!」

 

  小蟬開心握住六合雙手,沒注意到前仙祇不習慣與異性碰觸,又不好意思收回手的害羞模樣。

 

 

 

  小蟬和六合約好時間,去向擁有各代華服的孟大奶奶借了衣袍,陸判還替她綁好古裳的腰帶,提早一些來練習,沒想到卻在三途河畔碰上閒晃的閻王大人。

 

  散著銀絲的閻王大人撥開白蘆葦花走來,襯著河水漫起的霧色變得有些魔幻。小蟬搖著腦袋,不能被美色迷惑,他長得再好也是害陸判前輩跳到腿廢至今下不了床的元兇。

 

  閻王看著一身明艷、露出纖長雙腿的小蟬,不由得動了心思,過去給她套話,兩三句就明白她一個女孩子跑來荒郊野外來跳舞。

 

  「我教妳吧?」他貌似熱心執起她的雙手,小蟬呀呀尖叫。「別怕,只是看妳上進,指點一下。妳學得好,陸判就會高興不是嗎?」

 

  「大人,男女授受不親!」小蟬知道閻王她也虎膽親過,自己根本沒把男女之別放在心上,但情急下只搬得出這套說法。

 

  「妳不用怕。」閻王大人溫柔說道。「何況怕了也無濟於事。」

 

  他恐嚇鬼不用說半個狠字,小蟬打死結的腦筋用力想著,閻王大人到底有沒有記恨她不讓出陸判前輩的事。

 

  好在閻王大人嚇她一嚇,就真的教她「伴鬼」的步伐。她不是儀陣中的主角,而是牽導的角色,動作不多,但心神要格外專一。

 

  「大人,您很熟練呢!」小蟬憑良心說,閻王大人肯從黑肚子拿出一點點學問和本事,表現起來還真有點樣子。

 

  「不然妳以為陸判是誰教出來的?」閻王還記得那時候上下其手剴了不少油,而陸判新死無知,專注學習著。完事後,還行了大禮向他致謝。

 

  閻王好懷念那個一心只有他的純真小判官,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讓陸判變成河東獅鬼?

 

  小蟬才注意閻王大人正揉捏她的小手,還沒蓄滿勇氣阻止大老闆吃豆腐,六合正巧拎著純白禮袍過來,撞見閻王和她親密的模樣。

 

  小蟬來不及喊救命,六合就失魂落魄跑了。她也顧不得會不會被閻王秋後算賬,直接抽手回來就去追她的拜把哥們。

 

  「六合你誤會了,你聽我解釋啊──!」

 

  閻王惡劣勾起嘴角,拆散良緣、壞人好事就是他的快樂,哈哈哈!

 

 

 

 

 

  「六合不理我了,育幼院的門板都用紅線綁得死緊。」小蟬哭倒在一桌酒杯上,邊哭邊打嗝,終於切身體會到閻王有多混蛋。

 

  「小蟬蟬,妳不知道嗎?仙祇邀舞等於向舞伴求婚。雖然他現在已經被除籍,但一定是非常喜歡這名女性,才會賭上他比餛飩皮還薄的臉皮和這名少根筋的女性共舞。」

 

  孟大奶奶幸災樂禍點明癥結所在,小蟬這種貌似喜新厭舊的表現,等同當面甩他一巴掌,可能會害心碎的小仙祇幾百年都不敢再靠近女人。

 

  「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小蟬繼續大哭。

 

  另一位酒友,蝙蝠君化作少年樣貌,咧出上排兩顆小尖牙嘲笑小蟬。

 

  「妳真是個笨蛋。這樣比起跟班的素質,是我家主子贏了!」

 

  「嗚嗚,前輩我對不起你──!」
  

 

 

 


  鍾馗穿著一貫的大紅圓領袍衫,不染塵只染過血的烏皮長靴,腰間掛著陳舊的金魚袋,踏步而來,斗室已備妥為他洗塵的酒菜。

 

  陸判素袍外簡單套了件墨色的背子,許久未見他古時打扮,鍾馗看得懷念。近世他隨世人剪了短髮,不再束冠。

 

  「阿判,期限就快到了,你有什麼打算?」

 

  陸判只飲不語,擺明不想接下這個話題,但鍾馗無法不追問。像他破天荒挑了隻新鬼在跟前指導,把手上的職務一點一點交辦出去,旁人不能不另作猜想。

 

  「陛下不是閻羅,我想,祂是真正明白你的主君。你要是能向祂低頭,興許鬼王陛下會赦免你的罪。」

 

  「你們把我當作偶然得了大王歡心的寵姬,或是以為祂是白痴昏君?」陸判反問,明理得像是事不關己。

 

  鍾馗沉吟著,垂下清俊的眉眼:「看你這般不在乎,還是你只是想死在這個破爛地方?」

 

  陸判端酒凝望窗外,好像外頭有什麼明媚風景,而不是無盡的黑。

 

  「再破再爛,也是收留我們的容身處。」

 

  「說的也是。」

 

  兩鬼不再多言,酒杯相叩。

 

  「敬陰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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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