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係指擁有將近千年變態傳說的道士世家,隸屬南派道教,順帶一提,多年前那名把年少的我從水中撈起的少年也姓陸。

 

  爺爺這麼簡述過他為我作主立下的未婚夫──當代道者無人能出其右。評價之高,直到我見到本人才有辦法想像。

 

  「陸家道士?」為首的教單緩過氣來,顫抖擺回架子。

 

  「正是。」

 

  「恩主公說過陸家氣數已盡,不足為懼。」

 

  他笑著踏近一步,三人就連退三步,以行動戳破對方的大話。

 

  「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他睜大眼,反問:「陸家的我有什麼會不知道嗎?」

 

  光聽這番自然而然的說詞,可見這男人和他牲畜無害的外表不同,懷有的實力非常值得恐懼。

 

  「我們頭上可是……仙宮……」他們聲音在抖,所以是「仙宮」還是「天宮」我聽得不是很真切。

 

  「嗯。」他善良應了聲,讓他們繼續接話。

 

  「說起來,你父親可是死在大仙手上,你還不知死活……」

 

  公會門口兩棵討喜的金桔樹突然暴長成大金桔,樹根撐破白石盆栽,拔起纏住三個男人,強硬往地下拖去。

 

  年輕道長低頭看向身旁伸出幼爪的青衣小童,摸摸他的腦袋瓜,樹根才靜止下來,給幾乎埋進土中的流氓留著呼吸的口鼻。

 

  「青枝,你不是不要我管事嗎?」

 

  小青悶著臉不說話,年輕道長就把孩子抱起來哄,又揉又親,無視於三個哀嚎的男人和大片建築物殘骸,看得我一顆芳心都快抖出汁來。

 

  唔啊,好男人!

 

  「之萍,我們走吧!」他把孩子攬在胸前,過來招呼我和紫荊。

 

  我二話不說拉著不停搖頭喃喃「這不是真的」的紫荊小姐黏過去,與他相視而笑。

 

  臨走前,後頭有人喚住我們的帶子英雄。

 

  聽送梨大叔說,今天是公會的餐聚,所以各路法師都來了,想來剛才的騷動讓他們放棄美味的歐式自助餐出來看熱鬧,大廳被一群穿道袍的成功人士擠得水洩不通。

 

  「廷君,你把公會的門砸了,就這麼走了嗎?」其中有個朱袍男人,三十來歲,幾乎要哭出來般質問陸家道士。

 

  他「啊」了聲,不好意思笑了笑,對朱袍男子雙手合十。

 

  「張大哥,對不起啦!」

 

  我心想,真糟糕,連道歉也這麼可愛。

 

  原來那個朱袍男人是傳聞中的張天師,也就是公會之長,雖然看起來快要崩潰了,但兩三句話就控制場面的魄力實在沒話說。

 

  老鴇總機搶在張會長過來盤問前,先貼上去告狀,聲聲懇切,講得我們活該下地獄。

 

  我不抱期望,本來以為張大天師和那些見死不救的世外高人沆瀣一氣,沒想到他聽老鴇說完,又耐心過來採證陸家道士的說詞,思考過後,決定採信君子而非老鴇的說法,對我們兩個女孩子表示歉意。

 

  「請原諒他們,我旗下許多子弟在俗世裡也常被無情對待,世道已不同往昔。」

 

  我聽他以道士會長身分解釋屬下的無禮,雖然可以諒解,但紫荊可從來沒有去欺負過任何與眾不同的孩子,她又何其無辜?

 

  「張大哥,這案子就請你轉交給我,我會保護好她們。」陸家道士挺起胸膛。

 

  張會長嘆口氣,默認陸家道士的提案,又問:「那你要怎麼賠我門和牆?」

 

  「嗯?我有道歉。」他燦然笑道,再真誠不過。這句話我要學起來。

 

  「廷君,我說過很多次,弄壞東西是要賠錢的。」張會長循循善誘,就像幼教老師教導小朋友上公共廁所前要先敲門喔。

 

  「這樣啊,我下次一定會記得。」陸道士乖巧笑笑。

 

  我看著張會長默默對外頭藍天放空一陣。

 

  「廷君,你回去畫五百張辟邪符,下星期拿過來。」

 

  「好的。」

 

  看來這是張會長想出的折衷方案,即使公司被轟掉一面牆也沒臉紅氣粗,理性判斷事件經過,還把犯人當自己弟弟教育著,也是個好男人。

 

  張會長本來要回去善後,走前突然回頭問我一句:「妳說,妳姓林,林金盞是妳的?」

 

  「我爺爺。」我賣乖笑笑。

 

  張大天師臉色一變,把陸家道士拉到一旁進行男人間的對談,嘰哩呱啦說了一堆,通常是張會長問一句,陸阿君答一句。確認好所有細節,張會長就把公會交給大他許多的副會長,拿起車鑰匙,要開他的賓士車送我們到陸家。

 

  莫大榮幸,眾人嘩然,十多道目光往我掃來,可是我確定臉上沒有飯粒。

 

  「你們談了什麼?」我們在沒有門的門口等車時,頭上包好淡紫絲巾的紫荊代我的好奇心問了帶子英雄。

 

  「祕密。」他偏頭笑了笑,這句話我也要學起來。

 

  車一來,陸阿君就抱著陸小青貼在賓士車門上。

 

  「哇,青枝,你看是車車耶!」

 

  紫荊冷不防在我耳邊私語:「阿萍,妳就喜歡這類型的智障嗎?」

 

  「什麼智障?那叫天真無邪。小荊呀,我看錯妳了,妳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倆的恩人?」

 

  紫荊怪叫兩聲,好像在悲嘆我看男人的眼光。

 

  廷君(因為他叫我之萍,我也叫他廷君,嘿嘿)本想抱著小青坐前座,可是張天師板著臉叫他放開孩子,他不得已只好跑來後座跟我們擠,紫荊覺得這樣好蠢,自動往前座挪。

 

  雖然對不起紫荊,但這樣我就能盡情玩小青了。

 

  我和廷君中間夾著小青,阿君牽著小青的手,我為了對稱,也去拉小青的手指。小青的手指細長漂亮,像是美味的小鳳爪。

 

  小青生冷瞪著我,黑玉眼瞳漸漸化成翠綠眸色。

 

  「真漂亮,這也是魔法效果嗎?」

 

  「青枝是森林小妖精。」廷君朝我微笑說明。

 

  我當下不知道他的說明就等同字面意思,以為那只是個美妙的形容,吵著要擁有千年歲月的神靈叫我「姨姨」,難怪後來壓著阿夕叫我老母會這麼順利。

 

  小青沒理我,我發現他在人前總是沉默,只有和廷君單獨相處才會用他清脆的嗓子說個不停,真是個害羞的小精靈。

 

  「我能不能啾一下?」小青那白裡透紅的小臉蛋越看越可愛,姊姊快受不了了!

 

  紫荊可能冷氣太涼,在前座用力咳嗽兩下。

 

  小青往廷君移過去一些,那時候後座還不用繫安全帶,我又挪過去一點,看他兇惡的綠眼睛漫上水光,然後整個人撲進爸爸懷裡。

 

  我乾笑一聲,不小心把人家小孩玩哭了,好在廷君沒跟我計較,溫柔摸著小青的腦袋安撫。

 

  「真好。」好想要可愛的小朋友可以盡情疼愛。

 

  廷君聞言,空出一隻手摸摸我的頭,我瞪大眼,他回以再自然不過的微笑。

 

  「之萍,如果妳不嫌棄,我們可以一起養小孩。」

 

  多年前匆匆一瞥的未婚夫突然表示可以在喜帖新娘底下簽名囉,雖然缺乏起承轉合,但這真是林之萍這輩子聽過最浪漫的求婚詞。

 

  我忘記當下答覆了什麼,只記得模糊醒來,已經略過牽手的步驟,熟練地靠在他胸膛睡覺。那雙臂膀環過我肩頭,毫無保留把我攬在懷中。

 

  半醒間,依稀聽見前座紫荊和張天師以代理兄姊的身分討價還價。

 

  「我看他們挺相配的。」張天師真是個好人。

 

  「我倒是認為他們湊在一塊會毀滅世界。」紫荊堅決反對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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