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廷君同心協力把昏厥過去的紫荊抬去放,並肩回來,我才想到這不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必須找個打破沉默的話題。

 

  「謝謝你提供我們衣服,這件袍子真好看。」我拉起裙襬搖兩下。

 

  這麼問可是暗藏心機,偌大的宅子裡只有廷君和小青,那麼女裝十之八九來自「娟姊」,我試著從他口中套出情敵的消息。

 

  「生我的那個女人和妳一樣,也是個美人。」他含笑誇著我,但我聽得萬分不對勁。

 

  「啊,是你母親的遺物?」我猜錯了,而且似乎踩到他不可告人的隱處。

 

  「那個女人生了我,但不是我母親。」他向我鄭重澄清,剛才並非一時口誤。

 

  「這不是你否定就能抹去的事實。」我那時候一整個白痴,從衣服推斷出他過去的老母和他在同個屋簷下相處過,不是養母生母的問題。

 

  自己童年過太爽,還真以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想要解開他心結。

 

  「之萍,妳心地真善良。」他握住我的手,一點也不責怪我雞婆。

 

  我被他握得有些腦熱,和他在一起,三番兩次忘記我原本想說的廢話或重點,只能順著他的話尾接下去。

 

  「你才是大好人,連救了我兩次。」

 

  「不用客氣,我只是回報白派當初對陸家的恩情。」

 

  「白派?」

 

  他那雙透明眼睛眨了眨,看我一臉困惑,瞬間驚恐捂住漂亮的脣。

 

  「青枝,怎麼辦,我竟然又洩漏天機!」

 

  廷君轉而撲向對他翻白眼的小青,從小青的態度來看,這並非他第一次作孽。他拉起小青的手爪子,要他好好教訓爸爸,省得下次再犯,但不一會就自個玩起小孩,還玩得很高興。

 

  「呼呼,青枝你好可愛!」

 

  他再回頭過來,帶著盡興逗弄孩子的滿足笑意,犯錯的慌亂也被拋在腦後。

 

  「之萍,妳忍忍,我要修正歷史,痛一下就過去了。」廷君笑咪咪握住拳頭,目標好像是我的腦袋。

 

  從剛才紫荊血淋淋的例子來看,我嚴重懷疑他說到做到。

 

  「等等,有話好商量!」

 

  「抱歉,我說溜很不得了的東西,對不起各位前輩。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妳失憶才行。」

 

  「我記性跟魚一樣,你說了什麼,七秒就不記得了!」

 

  「是這樣嗎?」他歪頭,我點頭。「之萍,妳也發現了,我能通心。」

 

  「小君君,你不能當不知道嗎?」我悲憤搖首。

 

  「修道之人,不打誑語。」他遺憾說道,一拳過來,我眼前一黑,隨即不省人事。

 

  要知道我林之萍這輩子,四處拈花惹草,玩弄人心於股掌,惟獨對我的初戀實在毫無招架之力。

 

 

 

 

 

  等我幽幽轉醒,見自己枕在細框眼鏡的古典美男腿上,那雙水晶眸子盈盈彎著,我還以為是春夢的序幕,他卻一邊揉著我腦袋的腫包,一邊說起鬼子的脈絡。

 

  閩粵尚巫,與死者通,連帶兩地移民大宗的蓬萊仙島也把鬼放在祭祀重要的位置上。

 

  當時漢人民間有著相同的默契,隨便抓個人問說死了會變成什麼,大半回答是鬼,委婉的說法叫「作仙」。雖然神鬼對大多數人來說一樣虛幻不可見,但比起神,鬼總是比較容易碰觸,進而取得利益。

 

  但正統來說,能通神的修道者,地位遠大於役鬼的術士,一方在公會受人景仰,一方卻必須轉向地下,貼上邪魔歪道的標籤。而就在公會大師們用鼻孔看人的時候,不受公會法則束縛的邪惡術士反而能盡情發展,就算不當斂財被發現,只要從信徒龐大的捐獻拿一點出來繳罰金就能含糊過去。

 

  縱容從來只會讓欲望和野心蓬勃發展。

 

  「張大哥很為難,要是他沒有十全的證據指控有罪,那些人就會動用背後政商關係打壓公會。縱容的不只是公會的執法者,還有我們試圖想保護的凡人,他們以為功捐行善,死後才知道是為騙子背人命。」

 

  說起來大便俠能夠這麼有恃無恐對紫荊動手,也是那些西裝筆挺的信徒養出來的好教主。信奉一個真材實學的異能者,與跟到一個大壞蛋,並不相衝突。

 

  廷君看著房子一角,又不像看著,好像在和大宇宙意思通頻一樣,目光迷濛也很迷人。

 

  「仙宮找上了他,事成之後,讓他得道成仙。」

 

  這個事件的結局如果讓大便俠歡喜昇天,我下半生就倒立走路,太沒有天理了!

 

  「他想到結合蠱術的手段,百般實驗,終至成功將死魂鎖進胎兒,成了陰間無法界定的活死屍,孩子又是自身的血脈,他大概以為這樣就能操縱鬼子,但他根本不明白什麼是鬼子。」廷君兩手伸向前,像在捧著什麼。「死了好多孩子……小寶寶……很痛苦……」

 

  我坐起身,離了他,他的神志才清醒回來。

 

  「妳和他接觸過,所以我能從妳身上攫取他的意識。」他淡然抹乾眶中的淚。「我絕不會放過他。」

 

  「他那種奸人,就算我和紫荊到他面前指證,他也只會抵賴到底。」

 

  「公會需要證據,陸家不用。」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用這麼光明燦爛的態度說要動私刑,身子扭扭兩下,還是躺回去他腿上。

 

  「廷君,鬼子究竟是什麼?」我抬手撓他額前的髮,他輕輕笑著,這麼甜蜜的氛圍下,連帶我對鬼子的印象也不會太壞。

 

  「我們視自己的根源為父母,鬼子認為生命的源頭即是鬼。」

 

  「就這樣?」

 

  他沉吟好一會,分明的雙眸眨動兩下:「嗯,就這樣!」

 

  我後來才親身體認到,光是該孝敬的對象不同,想法和行為就會有所差異,但把我大兒子那團人抓來和其他同年孩子比較,好像也就這樣了。

 

  「神子又是如何?」

 

  廷君笑咪咪的,兩手在半空做出擠壓的動作。

 

  「像麻糬一樣的孩子,很可愛呢!」

 

  我後來又親身驗證這一點,成天擠壓小七的頰肉,可愛得讓媽媽無法自拔,廷君真不愧神算之名。

 

  我們聊了一整晚,就像認識許久的老朋友,都不覺得疲累。

 

  我得知「娟姊」是名大學教授,不信鬼神,如同從小自學的廷君不懂專業學術用語,他們都是用彼此眼中的問號交談,即使如此,娟姊不當他是騙子,而是悠遊江湖的小弟弟。從他深情的敘述就知道,娟姊對他非常重要。

 

  明明早察覺到端倪,還是忍不住反覆去想,跟他在一起一定非常幸福。

 

  「廷君,我不能生小孩,那個婚約,還是作廢吧?」

 

  他又摸摸我的頭。

 

  「說來慚愧,我當初就是看上妳命中無子才討這段姻緣,因為我也不能有孩子。」

 

  他說起來好悲傷,那麼喜歡小孩子卻不能要,我忍不住問了為什麼。

 

  「我的血脈會誕生出『混沌』,無可避免。」

 

  他這樣屈服於所謂天命而不去爭取,可是會從大道士降成大便俠的等級。

 

  「總比連屁都生不出來好吧?」我為了安慰他,甘願自眨。

 

  「他不是善類,但也不是人們定義的惡徒,哪一邊都不是他的歸屬,也沒有可以停留的地方,只要他所在之處,原本維繫的秩序法則就會被破壞殆盡。」

 

  我無法完全理解廷君的憂慮,只知道他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包括那個他想要避免出世親骨肉。他話裡的痛苦不是因為自己被詛咒有這麼個孩子,而是替那個連形貌都沒有的骨肉難過。

 

  他說,他沒有辦法忍受那孩子剜去身為人的心之後,再笑著說自己不寂寞。

 

  如果人活著只有苦痛,還不如不要來到這個世間。

 

  很久很久以後,我遇見他的孩子,對我款款笑說,他希望自己不要出生到這個世界,不存在比較好。廷君要是知道了,一定非常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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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選擇放這篇主要是因為有陸家的劇情。


為了應付近來出版的強檔們,我要去買新書櫃了(握拳)


自從二月書展隨手帶了一本<知否>,我現在被古代文迷得團團轉,關心大大的文怎麼會這麼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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