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含著殺氣破空而來,被青紫古劍牢實擋下。雙胞胎耳濡目染西方動作電影,像這種東方式冷兵器相交,碰撞出清脆響音,就算發生在眼前依然像是場夢。

 

  「你不要以為同樣的把戲能耍第二次,我們不是你們人類的奴僕!」黃耆緊盯著道士上身的要害,只要她能更讓劍尖更近一寸,就能洗刷藥之國三百年來賣君的屈辱。

 

  當時異世跟著人間動蕩混亂,最差不過就一起消亡,這個該死的外來者卻把她最深愛的主君欺騙入世,從此就算白日醒來、黑夜睡去,怎麼想念怎麼去夢,再也見不到他的笑容。

 

  百姓喚他「陛下」,而他總是認真而溫柔叫著每個子民的名字,喊她以前還會害羞一陣,朱艷的雙眸半垂著,她很喜歡。

 

  黃耆,妳怎麼想?

 

  想著您呀,陛下。

 

 


  「黃耆,對不起,我知道妳很思念那個人,可是我自從以人的身分轉生就不是他了,請妳明白。」


 

 

 
  明明就是一樣的,對誰都溫柔不過,卻只會向她說著殘酷的話。

 

  她始終不敢承認,早就在國家平安存續下來那時,先王就已經代國犧牲了,不復存在。

 

  「都是你,妖言蠱惑!」公主持劍向前直刺,青劍由下挑開,兩劍再次碰撞交鋒。她在國中除了黃將軍從無敵手,道士卻一派輕鬆和她兩方僵持。

 

  「耆姬公主,交易這碼事本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說起來,如果沒有我,妳和妳的子民早就灰飛煙滅。」

 

  他越是講著堂皇道理,黃耆就越忍不住情緒化,恨不得把人攔腰劈成兩半。

 

  「要不是你找上門,他根本不會離開。說得一口濟世的漂亮話,看準他心軟,但不管瘟降臨還是我國動蕩的原由,全是你們人類招惹來的,憑什麼要我們給你們收爛攤子!」

 

  「陸某並非欺善怕惡,只是物有所性,自你們成靈以來就該明白,藥就是給人用的呀!」

 

  「放屁!」

 

  藜蘆給她下的毒手還在作用,她眼中的人影和景物都在晃動,可這仇已經忍了三百多年,此時不報,她就枉為諸藥之長。

 

  「在下並不想傷害妳,只想讓妳明白妳有多麼無能。」道士繼續激發出公主的怒火。「在一隅天地被歌頌成賢君,也難怪妳會自我膨脹到這個地步,不識人心險惡。」

 

  「是呀,誰都沒比你這卑鄙小人聰明。我告訴你,你那個藥,打死都不會拿到。」

 

  道士清婉一笑,公主看得直想活剝那張臉皮。

 

  「妳不給,但他會。」

 

  黃耆聽得手指發顫,險些摔了寶劍。

 

  「我只是讓藥之主暫時回歸,想來只要懇切向他索討,他如此仁慈大愛,一定會為人再次犧牲性命。」

 

  公主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敢!」

 

  「怎麼不敢?對人有用處的仙靈多的是,你們不過利用的時機比較特別,別把自己看得太高尚。」

 

  她俯衝而來,對方隨之出招,一旁雙生子慘叫出聲,眼睜睜看著公主被青劍貫穿胸膛,滑落,釘著在地板上。

 

  她不甘朝兇手揮舞雙手,十指碰觸到他臉龐,把濕滑的液體抹上,要是自己此時能化為毒藥就更好了。

 

  「我詛咒你!一生受病痛折磨,藥石罔效!」

 

  道士抓住她無力的手臂,俯身在她耳畔輕語,然後吻了吻她深鎖的眉頭。

 

  「真可憐,這就是弱者的嘴臉。」

 

  公主在地上抽搐一陣,懷恨咬破下脣,化做羽葉垂掛的青草。和真正的植物又不同,周身輪廓帶著筆墨的痕跡。

 

  當道士抓起那株耆草,背後各被抵住一把水果刀和美工刀,雙生子顫抖著威嚇他:「放下黃耆姊姊!」

 

  他露出溫和的笑容,就像鄰家大哥哥那般,不見剛才與公主廝殺的狠勁。

 

  「她被托付整個國度,卻循私情置之不理,才讓我得空下手。我罰了她,上蒼就不會盯上貴國,請體諒在下的用心。」

 

  「你亂講,你是壞人!」

 

  年輕道士輕輕笑著,雙生子覺得這和他們小舅官腔微笑很像卻又不同,彷彿抽離所有情緒,不算虛偽也不是真實。

 

  「你們舅舅也隨意誣蔑你們兄長,為什麼你們就信了呢?論理,是非無關血親;論情,兄長近於母弟,你們卻輕易拋棄所愛。那麼,我該不該順手教訓任性的孩子?」

 

  他幾句話就拿捏住他們這些年來的心病,好比醫術超卓的大夫,一一對症下手。

 

  「你這個外人,沒資格插手我家的事。我們當初可是為了他拋棄安穩的生活,跟隨他來到人世,比誰都還要深愛著他!」

 

  道士笑著對上他們的眼,彷彿魂魄被整個看穿,他們嚇得退開半步。

 

  「『蒼築白築,給大哥開門,好不好?』」他竟然仿出他們大哥少年時期的語調,連口氣中那種小心翼翼的請求也一模一樣。

 

  兩張小臉剎時刷白。有次他們兄長被爸媽關在陽台一整晚,他們就在客廳玩新買的遊戲機,理也不理。

 

  一直想當作沒那回事,他們兒時也非常喜歡他,只是後來受父母影響,以為對他視而不見就能讓他加倍為家人付出,不管他們大哥多麼渴望親人的關愛。

 

  「在這之前,我一直想明白妖精的情感,看來也不過爾爾。」道士往門口走去,又回眸笑道:「哎哎,忘記賠你們一句,這都是我造成的,我很抱歉。」

 

 

 

 

  不好的感覺,好像家裡被來路不明的暴徒砸了一樣。

 

  我從破紙箱傳送到藥國至今都沒找到回人間的方法,一方面也是公務太多,抽不開身。問國老有沒有認識什麼道士可以幫忙,茯苓突然拔劍衝過來,惡聲惡氣質問妖道何在,才知道「道士」是他們的禁句。

 

  「陛下,您都有咱後宮三千,就別再留戀人世的男子。」遠志捧著一本古籍在大殿台階蹺腳,說渾話說得很開懷。

 

  「住口,我和你們這些美少年沒有關係。」以前在藥鋪打工,除了被說「你人真好」以外,我最痛恨客人問我:「美眉,有沒有男朋友?」去他的美眉。

 

  「怎麼會沒有關係?人參哥哥最愛的不就是我們了嗎?」紫蘇小朋友抱著小咩腦袋,說著讓我毛細孔整片豎起的肉麻話。

 

  為免再增加宮中噁心我的成員,我叫國老聯絡各地女官暫時取消公主選妃的旨令,等她歸位想再酒池肉林都隨她高興。

 

  「您對耆姬太客氣了,才會害國中男子一再遭殃。」茯苓的建言很好,但我這個代理者只能請他接受母權社會的現實。

 

  「可能人類對花草印象偏向柔弱,咱國家多美女,但最美的還是陛下。」遠志朝我做出半跪的姿勢,不,我並不需要任何外貌的吹捧。

 

  「要不,參哥跟我們戲團去巡行天下?親口告訴大家耆姊花心已經遭報應。反正我們國家很小,半年逛得完。」

 

  「不要把肺經飄忽不定的行徑套到脾胃這邊,我們靠吃喝補身,藥行緩慢。」茯苓捲著白髮駁斥。「喂,國君,我肚子餓了。」

 

  「國老大人可以揹著高貴的陛下走,不過我在會抵消大人一些腳程,不過茯苓大人又能助我,我又深愛著陛下,沒問題的!」

 

  邏輯呢?這番話的邏輯在哪?

 

  「嗯,我來揹阿生!」

 

  「反正又不是真去治病,不用管對不對症,走快點就是了吧?」

 

  「後宮們,別聊起天來。」

 

  「陛下、陛下!」他們突然湊在一塊興沖沖地喊我。

 

  「再等等,我批完這堆就去煮飯。」我低頭解開奏章的紅繩,這點小事也得親力而為,因為國老那雙笨手解結都會解成死結。

 

  「所以說,要不要去旅行?」

 

  「啥?」我失手給公文按下一記大朱點。

 

  「最喜歡陛下了,拜託──」

 

  「你們完全不打算說明,就想靠撒嬌通過提案嗎?」我斥責道,這時小咩跑上殿堂,前腳搭上我大腿,眼珠溜溜望著我。這個國家連羊都貪玩,真是沒救了。

 

  我無動於衷,他們安靜下來,敵不動,我不動,就不信他們能變出什麼花樣。

 

  半炷香過去,我抬起頭來,四個小精靈加一隻羊殷切等著我回答,好像我說個不字,他們就會落下淚來。

 

  是誰讓他們以為動之以情就能成事?到底是誰?傳說中那個把百姓寵成廢物的白痴仁君嗎?

 

  「先聲明,去去就回,紫蘇、遠志,你們也來白吃白喝夠久了,順道送你們回家。」

 

  大殿響起歡呼。

 

  我當下並不知道在這裡蹉跎半載光陰,相較於人世不過一眨眼的事,到底算壞事,還是上蒼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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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