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宣帝還是個小僮僕的時候，在相國府過了第一次新年。

　　韓家祖籍在南方，留有許多南方人家的習俗，好比春沐。只是京城有時初春還冰天雪地，洗得全家吱吱叫。

　　韓管家籌備已久，露天院子已經放妥媲美小池子的大澡桶，忙得在這種冷天都沁出汗來。

　　「舫叔，煊兒還小，能不能燒盆熱水給他？」韓謇不擔心僅剩件單衣的自己即將遭遇的危難，只想著新養的小娃娃。

　　韓管家搖搖頭，說到育兒，他可是比孫少爺還要經驗老到。

　　「只要沒受寒都得洗這冷水澡，要讓孩子知冷熱，身體才會強健。」

　　「對呀對呀！」韓宰相笑咪咪披著白狐裘出來，眉宇如畫，宛如仕女圖走出的貴夫人。「阿謇，你待會抱著小煊洗，下面可是要仔細洗乾淨呀！」

　　「少爺，別說得事不關己。」韓管家勇猛向前，一把脫了宰相大人。

　　院子頓時響起女子被惡徒輕薄的高亢尖叫，久久不絕於耳。

　　「不、不要，住手啊！這種鬼天氣！」

　　「少爺，您就從了我吧！」

　　「妾身已經是皇上的人了，你這廝好大的膽子！」

　　「請您明白，小的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您啊！」

　　「語舫！」

　　「少爺！」

　　「夠了！」

　　韓老爺君臨後院，扭成一團的兩個老男人才從廊道爬起身。

　　「混帳，都幾歲了！孩子都在看，還要不要臉啊！」

　　「真不愧是爹爹，脫得可真徹底。」韓宰相鼓掌兩聲，自家父親身上只剩下一支拐杖，真是韓家的表率。

　　「老爺，您可別太勉強，都老得剩把骨頭了。」韓管家跟著拍兩聲，但說出來的話怎麼聽都像在刺人。

　　宣帝看老爺子都脫了，自己也趕緊解下衣袍，抖著身子等著洗春澡。韓老爺瞥了小娃一眼，咚咚敲著枴杖走過去，順手、只是順手，把可以當他曾孫的小奴才抱進不足腰身的澡桶裡。

　　「等會就習慣了，冷就抓緊我的手。」

　　嗯！

　　說也神奇，宣帝只是抖了一會，也就不那麼冷了，可能因為老爺子手心很溫暖的關係。

　　「爺爺，我來扶您。」韓謇過來幫持。

　　水中的宣帝向韓老爺伸出肉實的雙手，殷勤對他眨眼：老爺子，您要是冷，也請抓緊煊兒的手。

　　「真討人喜歡……呸呸，到一邊去！」時至今日，韓老爺仍不願意承認宣帝可愛。

　　韓謇也面不改色地下水了，身上依然穿著白色單衣，仿如一朵含苞的白芙蓉。

　　被白荷神仙認真刷洗身子，宣帝覺得真像在作夢。

　　「其實在南方，這事通常由母親來做。」韓謇垂著眼說道，宣帝聽了又更害羞了。

　　「反正那女人也沒給你洗過。」韓老爺低聲啐了一句。

　　「哎呀，我不就是謇兒的娘？」韓宰相翩翩把笑臉掛在桶邊，身上剩件褻褲，仍與韓管家僵持不下。

　　「雖然小的卑賤，但疼愛謇少爺的心意絕對足以再加上半個。」韓管家努力不懈扒下他家少爺的腰帶。

　　宣帝直瞧著想掐死兒子的韓老爺和韓宰相，聽韓謇說，老夫人很早就過世了。

　　察覺到宣帝的想法，韓宰相朝他說了個大祕密。

　　「其實洗溫水才對。母親會先坐進去，再把孩子抱裡澡桶。但我爹不知道，弄桶水就把我壓下去洗。我沒法說明，因為我爹哭得太慘。」

　　「孽障，你給我住口！」

　　韓管家在一旁大驚，因為他進韓家也是被老爺壓進冷水，習以為規，沒想到誤會這麼多年。

　　「一個正值盛年的男人，就為了我，沒有再娶，年年給我洗春澡。」韓宰相嘆息一聲，就算被老爺子揪住耳朵也不改憂傷面容。

　　宣帝被抱著的手一緊，抬頭看向韓謇。

　　韓宰相沒發現自己也像老爺子一樣，忍著孤枕寂寞把孩子養大。

　　所以老爺子才不肯輕易認他，深怕韓謇連個貼心人也沒有就步上他們後塵。

　　「先有韓清河這個人，才有韓相。爹，孩兒代替天下蒼生祝您老長命百歲！」

　　「我呸！早知道就把你塞回你娘肚子裡！」然後就不會有武帝一朝的盛世景象了。

　　韓宰相看時機成熟，輕手輕腳入桶，果然澡水已經讓老人小孩和兒子溫熱不少，忍不住沾沾自喜。

　　「四代同堂，太感人了。」韓管家拿著手巾拭淚。

　　宣帝被韓宰相抱著搔癢，無聲與宰相爺爺大笑，積累一冬的雪也跟著化開。

　　日後，宣帝回想過往的春景，以為那是平凡之家的幸福，太史卻搖頭說道：一個商賈出身的小戶養出一代良相和明君，一點也不平凡，韓家根本是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