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回阿奶作祭,桌上出現菜頭粿,不是一般條狀,而是圓滾滾一盤,家人嘩然一片。

 

  「誰放了這東西!」小姑非常激動。

 

  「怎不叫人觸景傷情?」大伯拭了拭眼角。

 

  最後,穿著圍裙的我爺出來自首:「怎麼了?阿雪不是喜歡吃米粿?」

 

  「爸,您不懂,白色的食品對我們有種特殊的意義,尤其又是圓的,唉!」我媽溫婉說明,眼中有一絲難言的悽楚。

 

  「我們,吃不下去……」我爸才剛說完,就被小叔打臉。

 

  我家剛上高中的美少年,兩手並用,正以驚人的速度消滅那盤蘿蔔糕,那表情之猙獰,好似與它有著深仇大恨。

 

  「采褘,住手啊!」姑姑把小叔往後拖,小叔掙扎不已。

 

  「讓我吃了它!陰魂不散的臭白點!」

 

  小叔的嚎叫聲在家中迴蕩不止。

 

  「爸,您明白了吧?下次請避免這造型的菜餚。」

 

  「可是老母,爺已經答應要捏麻糬兔給我了。」

 

  「小萍,乖,等妳長大,要吃多少麻糬盡量去吃,不要讓妳叔看見,知道嗎?」

 

 

 


  小叔心中有一個假想敵,聽說是上輩子結下的孽債。

 

  許久以前,島上山中道觀有兩隻小獸,黑毛的先來,白毛後到,觀主卻偏寵白的那隻,黑毛頓時淪落成棄獸,師兄們也不安慰他,只會說風涼話,叫他認命斷奶。

 

  有天,黑毛大爺巡差回來,白毛獸正從師父房間爬出,兩獸命中註定般,四目交會。

 

  黑毛齜牙咧嘴,露出威嚇的樣子,白毛獸卻加速爬行過來。

 

  「師兄,彩衣師兄!」

 

  白毛腦子不好,自始至終都誤把黑毛的敵意當成同類的招呼。

 

  「討厭鬼,走開!」

 

  「彩衣師兄、彩衣師兄!」白毛獸軟趴趴挨在他的小腿上。

 

  「啊啊啊!」

 

  

 

 


  小叔說,他就用兩隻爪子,狠狠地揉住那團毛,讓對方明白什麼是殘暴和恐懼。可惜效果不彰,白毛獸還是黏他黏個死緊,畢竟觀中就他們兩個小的,他午後也只能抱著小白毛去後院摘果子吃

 

  我覺得黑毛叔明明對小白毛很有愛啊,小叔疾言厲色否認,堅稱搶師父之仇,三輩子不能忘。

 

  風水輪流轉,這輩子的他成功霸佔幼子的地位,生來就像阿奶的小尾巴,到哪都跟著。阿奶也喜愛小兒子,省吃儉用給小叔換吃的、穿的,好東西都給他,沒像前幾個大的拿棍子在屁股後逼著學習,鐵腕教育的改變可能因為小叔是老來子,也可能因為阿奶知道自己時日不多。

 

 

 

  年幼的小叔挨在阿奶柔軟的懷裡,磨蹭好一會,悄聲探問:「母啊,我是不是妳最疼愛的孩子?」

 

  低眸給他搔背的阿奶怔了些會,失笑道:「是啊。」

 

  有一隻舊衣縫成的布兔子,靜靜躺在床頭櫃。

 

  

 


  小叔說到這裡,頓下聲音,清雅的眸子染上一絲哀傷。

 

  我不知所以,他似乎也沒打算說明白,只是把我抱到肚子邊,用修長的手指搔我的頭毛。

 

  「人類真奇怪,勝了,卻也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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