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睡了嗎?」

 

  榻旁響起介於男子與少年間的清雅嗓音:「沒,怎麼?」

 

  「放任您吃了半隻茶鵝是臣的疏失,自您差點被毒死之後好久沒看您胃口這麼好,只可惜肉全吐了出來,茶精倒是留在腦子裡睡不著。」

 

  「算了,你也吃了剩下那半隻,扯平。」

 

  兩人沉默一陣,長夜漫漫,在這偌大寢宮不做點什麼,真的會無聊死。

 

  「不如,咱們來猜猜對方腦子想些什麼?來來,皇上您先請。」

 

  年輕帝王深具耐心地應付枕邊人單調的話題:「烤全雞?」

 

  「錯!」容貌秀美的床伴一口駁回皇帝的金言,換作別人早死一千遍有餘。「換小的了,我猜猜,是韓公子吧?」

 

  「朕輸了。」宣帝投降得很乾脆,裴御醫沾沾自喜。

 

  「再來第二輪。」

 

  「烤全魚?」

 

  「錯!皇上啊,小的在您心中只會吃嗎?」裴要拋出一枚嗔怪的眼波,大敗無數嬌媚的宮女。「我猜猜,還是韓公子對不對?」

 

  「朕輸了。」宣帝有點想笑,喉頭一陣乾癢只能讓他按住脣,省得咳出什麼把裴要嚇得今夜合不上眼。

 

  「皇上您真是單純。」全天下就裴小大夫最沒資格這麼說。

 

  咳嗽聲響起,不是來自笑得微妙的宣帝,裴要打了記冷顫。

 

  「繼續啊。」

 

  裴要聽見這幽怨的女聲,一把從床上跳起,轉過身,果然戚皇后一臉陰鬱坐在床榻旁琉璃胡椅看他們君臣你儂我儂。

 

  「皇后娘娘,您怎麼在這?不是請您在後宮養胎?」

 

  戚皇后捧著懷胎六月的大肚腩,含恨瞪著越來越是俊秀的裴御醫。

 

  「我怕一睡,皇上枕邊的位子就被哪個狐媚子給搶了去。」皇后咬牙切齒。「御榻旁睡了三個男人,傳出去還要不要臉?你們這算什麼近臣!」

 

  「娘娘,別為子虛烏有的事激動,別動了胎氣!」裴大夫被抹黑和皇帝有一腿無所謂,重要的是未來的王儲。

 

  一旁傳來重重的鼻哼,躺在窗下、孤僻成性、英俊過人的蘇侍郎抱著大象花布枕(惟一的家當)散髮而起。

 

  「醜人多作怪,小桃花和小陛下已經夠煩了,沒事猜什麼心?妳安靜些,不要吵我歇息!」

 

  戚皇后沒有撲進宣帝懷中,哭訴蘇瘋子公然罵她醜女,請陛下作主嗚嗚嗚……只是端著國母威儀,冷哼回去。

 

  「我本來以為你只是脾氣比較狂傲,性子還算正直,沒想到你和那些背義的混蛋男人沒什麼不同,大小姐真是看錯人了!」

 

  戚皇后本是蘇家重金聘請的繡師,年方十四就獨掌蘇氏紡織產業,和蘇大小姐可說是一起打拼事業的手帕交,本就深惡痛絕男人負心,事關知交更是同仇敵愾。

 

  「管好妳家男人就好!」蘇相吼得格外響亮,可見被戳到痛處。

 

  蘇夫人有喜了。

 

  她不遠千里上京城,笑容明媚告知蘇相這個好消息,蘇相卻半睨著妻子微凸的小腹:「這是我的種?」

 

  一向容著他古怪個性的蘇嫘變了臉色,三天不和他說話。

 

  蘇相在京城的房子既是蘇嫘買給她的,他就被蘇家僕人捆成粽子扔出大宅。因為平時做人失敗沒朋友收留,在大街睡了一晚上,還是宣帝聽聞風聲,派人把蘇相接到宮裡救濟。

 

  「唉,蘇卿只不過是不好意思,朕已經命他寫信向夫人賠罪,說清楚他心裡有多高興。」宣帝欲表示遺憾,但嘴角忍不住笑意,這事真的太好笑了,蘇相總能帶給他意外的驚喜。

 

  「成婚十年都沒有孩子,哪裡高興了?」蘇相氣呼呼說道。

 

  「你就算算懷胎月數,回推你和妻子有沒有同床就知道了。」裴要皺著眉說道。他進宮前,老家交代許多皇家不能說的祕密,尤其新君又是風流倜儻的人物,結果宣帝一病,後宮該有的爾虞我詐也就煙消雲散,用不到他們裴家獨門驗種的手段。

 

  「不用你囉嗦!」

 

  「說來蘇卿也是為了國家鞠躬盡瘁,才與夫人聚少離多。」宣帝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子,對燭火那頭的蘇相微微一笑。「朕也身為人父,能與你感同身受。本來孤苦的自己,竟然有了避風雨的地方,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開心是理所當然,不要壓在心頭。」

 

  良久,蘇相才發出像是噎住的嗓音:「陛下能有後,我很高興。」

 

  「你這個麻花捲似的男人。」數年對罵下來,裴要也差不多習慣蘇相說話方式。

 

  戚皇后撫摸鳳褘下的腹部,孕著千萬子民的期待。

 

  「皇后,等孩子出世,朕就不會再這麼孩子氣了。」

 

  「皇上未及弱冠,國事之外,偶爾像個孩子任性也是無妨的。」戚皇后見宣帝病弱的面容,喉中含著一絲苦處。「只要裴要滾下御榻,妾身就不再有怨言。」

 

  「娘娘,我是大夫啊!」

 

  「裴大夫,大夏開國以降,御醫是僅次宰相之後,最常與皇帝不清不楚的職位。」一旁響起諍諍如君子的發言,可是內容大有問題。

 

  「我不想知道!」

 

  「順道一提,第三個就是史官了。」奉諍驕傲說道,手中握著一卷夏史。

 

  「你們太史院全是奇怪的傢伙!」

 

  聽說韓公子當年有意進太史院,被武帝強烈反對,不願意她生養出的君子變八婆。

 

  「你怎麼會在這裡?」戚皇后不放過任何接近皇帝身邊的嫌犯,偏偏宣帝一朝的新臣一個長得比一個體面,這批老了又有新人入朝,防不勝防。

 

  奉太史老實地說:「忘了繳房租,幸賴陛下不計前嫌收留下官。」

 

  京城租金奇高,韓相在世那時低了一陣,至今已暴漲三成。有南方駐京的臣子向宣帝反應,宣帝笑說這之於王朝民生只是小事,因此聽聞聖意的京城地主更是肆無忌憚抬價。

 

  但熟悉宣帝性情的老臣都在打包傢俬,隨時準備遷戶,皇帝差不多要動手清算眼皮下的蝗蟲。

 

  不過,京師近來鬧得滿城風雨的消息不是房價,而是嗔王餘孽舉著仙教的名義,信誓旦旦說要用神術暗殺皇帝,時限就在今夜。

 

  所以寄住的臣子哪裡不睡,就睡御書房,怕就怕皇帝有個萬一。

 

  宣帝輕咳一陣後,說道:「時候晚了,皇宮戒備森嚴,大伙睡吧!」

 

  四雙眼睛還是緊盯著年輕的皇帝,宣帝不好意思承認,這場風波有一部分是他私下推波助瀾造成的。

 

  大夏從太祖一朝,皇帝個個不信邪。天地間,宣帝只認定養育他成人那溫暖的手。本以為遠在南方的韓公子會為了他心愛的小煊不顧禁令,策馬來京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但宣帝忘了,他先生會觀星象、卜易卦,空穴來風的謠言對他就只是個謠言。

 

  唉,當初重傷,太輕易答應老臣的脅迫,真要在黃泉才得以相見,宣帝也只能大興土木從黃淮下挖地道去見韓謇。

 

  「你們不睡,那朕睡了。」宣帝裝死閉上眼睛。

 

  裴要起身,換作皇后圓滾滾的肚子頂著他。他憐惜摸摸妻子的髮,感覺她在懷中抹淚。

 

  這是他最後一次胡來,等孩子出世,他就不再任性妄為。


  

 

 

 

 

  南方,驛使給義學送來信簡。

 

  韓謇打開黃錦包覆的紙籤,帶著一股初夏盛開的荷香。

 

  年少的皇帝訴說他遭逢可怕的詛咒,然而他的妻子、朋友和臣子不顧規矩和性命守在他身側,讓他一夜好眠。

 

  他過得很好,不過心底還是很想念先生,渴望再次聆聽先生的教誨。

 

  先生想不想煊兒?

 

  韓謇熄滅照明的火燭,將信籤輕輕按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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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養媳皇帝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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