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社會普遍貧困,村裡有個獨身的中年男子,飯都吃不飽了卻很想吃肉,但村裡窮到連豬雞攏飼袜起,他便偷了鄰家剛出世的嬰孩。
肉很美味,捨不得一次吃完,他先吃內臟,再把皮肉醃起來,為了表示歉意,分了幾塊肋排給失子而慟哭的鄰居。
村人不免懷疑起來,男子平時沒在幹活,怎麼生得出珍貴的肉?他辯稱在水溝旁撿到半隻死豬仔,不告而取謂之偷,他才不方便張揚。
好不容易掩飾過去,照理應該戒慎恐懼,從此安分度日,男子卻不住懷念那肉味,這次他知道不能再從村頭下手,要吃就要去遠一點的所在,也不要與別人分享,才不會引來閒話。
他選定鄰鎮東邊的山村,那裡人煙稀少,又是舊時停放屍骸的義庄,多了具小孩白骨也不會太張揚。
男子大清早就出門,先在鎮上買了糖,四處走看街上遊戲的孩子,但人口拐賣的事件層出不窮,總有大人在一旁留意,很難下手。
吽地一聲,牛車漫步駛來,牛背騎著一個半大的小孩,頂著能遮住他全身的大草笠,而車後運載的稻草上躺著另一個孩子,一身青袍,臉上蓋著書冊白日酣夢。車上沒有另外支使的大人,就兩個小的招搖過街。
男子見獵心喜,趁牛車停下來買涼水,過去與他們攀談。
「這麼小就這麼能幹?恁父母真會教。」
駕車的小孩揚起草笠,他身子骨比一般孩子枯黑瘦小,讓他頂著草帽的大頭看起來格外滑稽。
「這位大哥,說來可嘆,我和少爺皆是孤兒,自小相依為命,兩人作伙總是比較不會被欺侮。」
男子眼睛一亮,認為這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我有親戚住在東山頭,能否順道搭趟便車?」
草笠小孩抬手叫了暫停,爬下牛屁股,到車上和青袍小孩參詳一番,兩人窸窸窣窣好一會,總算達成共識。
「好,不過你一個成人,我的牛爺上山要使兩倍氣力,收你兩塊就好,別拿舊幣充數。」
男子以為他聽錯,他半月零工也就這麼點錢,這台牛車是鍍金的嗎?
小牛伕似乎看穿他心聲,好意為他說明:「能和金貴的陸少爺同車是你凡夫的榮幸,就算台北府那位大總統來招車他也不讓位,今天是看你誠心才給你這個機會。」
青袍小孩聞言,撐起上身,以古書半掩面容,僅露出一抹笑。
男子看得眼都直了,鄉下地方哪生得出這般脣紅齒白的漂亮孩子?讓他想起新生嬰孩鮮嫰的滋味。
他掏出所有身家,湊出五角銀,沒等牛伕同意,就急色爬上牛車,特意擠在青袍小孩身邊,說是給他擋日頭。
「喂,別靠我家少爺太近。」牛伕挽起半邊袖口,火柴似的臂膀,男人看了只覺得嗑牙。
「喪思。」青袍小孩喚了聲,牛伕只好悻然收手。
牛車緩緩駛離鎮上,男人故意指向偏僻的山林,手摸向褲腰,那裡藏著一把用報紙包裏的柴刀。
牛車繼續前行,山路越來越偏,林木越來越密,空氣越來越涼。
「停、停,你們欲去叨位?」男人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我們本來下山要拐騙捉小孩的賊人,偏偏遇上你這個憨大呆。」牛伕頂起草笠,朝男人咧開缺牙的笑容。
「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替天行道兼謀財害命。」青袍小童跟著嗤嗤笑著。
男人抽刀劈下,青袍小童卻憑空消失,只剩下一本寫滿符文的道書。他驚疑不定,再看向牛背上的牛伕,竟然一把扯斷韁繩,拉過車把,徒手抬起牛車,男人因此往車後跌去。
「現在可以懺悔了,阿彌陀佛。」青袍小童兩指並攏,橫手一揮,男人身前是樹林,身後卻變成一片鬼哭煉獄。
男人腳下刺痛,發現有個嬰兒咬著他腳踝,要拖他下地獄。
「鬼啊!」
「錯了,吾乃陸家風水師。」
男人嚎叫著,往下墜落,碰地一聲,血花四濺,不一會就被獄底的餓鬼分食殆盡。
青袍小童收手挖了挖鼻孔,洞開的鬼門跟著閉合起來。
「人果然不能耽溺口腹之欲,昔有易牙烹子,齊桓失國,今如是乎?」
「公子說得好!」牛伕在一旁諂媚鼓掌。
「喪大頭。」青袍小孩伸出小手。
喪思心如刀割,忍痛把銀錢上交。
青袍小童低眸摩挲手中充滿銅臭的阿堵物:「等我存夠錢賄賂公會,拿到做生意的牌子,到時就不是一元二元,而是百萬千萬地賺,一道宰光那些吃人骨頭不見血的惡官,把咱庄頭抵押的土地買回來,讓村人吃飽、吃好。」
「公子……」大頭好感動。
「不過我突然好想吃魚翅燕窩,你去準備一下。」就算一窮二白,偶爾也會冒出骨子底的貴族習氣。
「陸少縈,等你日後發達,一定會養出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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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廷君(笑):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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