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比起大周尚鬼神，大夏從開國就偏重人道精神。太祖也信地上有后土、頭上有老天爺，但從未求神問卜，鄭瑠說一，他就是一，要他娶妻就娶妻；怨恨老天無眼時，太祖想想也覺得老天爺可能常常打盹，才會讓美人受那麼多苦難。

　　有日朝會，太祖說他半夜睡不著覺，起床看月亮，卻見到一道黑影從宮前漫步走過，想問問愛卿哥哥知不知道那是誰。

　　齊靄喉頭發出鮮明的抽氣聲，事關皇帝人身安全，又不能捂住耳朵不聽。

　　「陛下，那鬼什麼模樣？」難得駐京的燕還饒富興味摸著下頜。

　　太祖搖搖頭，黑抹抹一個，只知道鬼走路很怪，雙足拖行，發出嘶嘶的腳步聲。

　　「噎，越說越像真的。」秦鞅露出執法者多疑而欠揍的嘴臉。

　　「真的是真的，我沒有唬你們！」太祖振起肩頭強調，大家才想到皇帝今天沒打瞌睡，可信度又增加三分。

　　趙儀撥弄瑪瑙耳珠，漫不經心道：「能自由進出宮中只有咱們，是誰幹的？從實招來。」

　　東虞離欲言又止，被秦趙兩人發現了，圍著他要他認罪。

　　「我不想說是討厭你們總笑楚人迷信！我每年為皇宮祈禳，比任何一塊土地都還乾淨，只要以後不見血，就能維持百代不受惡靈侵擾。」

　　「還是滕穰遙控什麼小木人？他不是最會這招？」本朝最強發明家，目前在南方忙著治水。

　　「你們把他想成什麼東西？」齊靄沒好氣回道。要是滕天官在，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絕不會以愚弄他為樂。

　　「巫師大夫，你長住宮中，沒感覺什麼嗎？」太祖不可靠，眾人尋找第二人證，黔魑攤手以對。

　　「還是說，姓魏那小子回來了？」趙儀為眾人心裡轉過的念頭開了頭，秦鞅接下：「先人不是說人有三魂？埋下去一魂，招回來一魂，還有一魂在世間遊走，這幾年他終於想通了，親爹不如後爹，宮中畢竟是他老家，就厚著臉皮回來看陛下。」

　　太祖睜大眼：「原來是小葺啊……」說著就掉下淚來。

　　趙儀和秦鞅頓時消了音，鄭瑠說，退朝吧。

　　下朝後，大臣繼續商研皇帝遇鬼一事。那笨蛋畢竟是天子，怪誕總是要多留心，深怕是什麼不祥的預兆。

　　當他們熱烈討論到要給魏小子修墳時，燕還咳了兩聲。

　　「其實，我昨晚半夜起來練劍，看見鄭瑠披黑罩往皇宮走去。」

　　「燕將軍！」人證竟然在朝上隱而不發。

　　「鄭相國沒發覺鞋子穿反，走路都拖著長音。雖然如此，還是躲過巡視的城衛，真是好身手。」

　　「周寘，你也看到了嗎？裝什麼啞巴！」

　　另一人接著說：「他精神不太好，我喚了他幾聲，他還是在宮中的園子打轉。」

　　「黔大夫，我已經不想多言。」

　　「可惜昨晚陰雲，沒有月光，陛下視力不佳，沒及時認出他來，當陛下想走下階梯，過去搭話……」

　　「走過去搭話？！」齊靄不認為這是常人的選擇。

　　燕還好心說明：「陛下向來喜歡找人聊天，鬼也一樣。」

　　「這時，皇后娘娘拎著棉襖出來了，還訓了陛下一頓。」黔魑嘆了口氣，他親身觀察下來，不得不承認，東胡公主是個極好的女子。「我叫沒用，陛下一出聲，鄭瑠就清醒過來，正好目賭人家小兒女依偎。我認為，陛下若是知曉這事，不只哭，還會難過一輩子。」

　　「大夫，你是對的。」眾臣不勝唏噓。

　　同樣下朝後，太祖召鄭瑠進宮，端著一大盤糕點，到園子石林靜坐。

　　「回來就好，回來就別走了。」太祖對夜半見鬼的區塊親切招呼，鄭瑠漠然看著他的愚行。

　　「陛下，世間無鬼。」

　　「可是……」太祖見了鄭瑠的眼神，收住話，咬了塊甜糕。「阿瑠，你不開心嗎？哪裡悶，跟我說說。」

　　鄭瑠強嚥下惡毒的話語，他面前是王朝大君，再也不是受他拿捏的人偶。

　　「阿瑠，哪天我做了鬼，能不能跟在你身後？」

　　「住口、住口！誰准你死去！」

　　太祖明白自己說錯話，連忙遞過手中甜糕討好，鄭瑠險些被眼前的糕餅噎住。過去十來年，每當他夢見墧城破落，習慣有人陪著他，從三更溫言哄到天亮。

　　「我想阿瑠做了鬼，也一定是世間最美的鬼魂。」

　　鄭瑠垂著長睫，冷眼看著捧頰想像美人倩魂的皇帝，過一會才說：「白痴。」

　　「要是人死後會變成鬼，我和阿瑠兩隻鬼就能在一塊了。」

　　鄭瑠瞪了瞪皇帝，拉過太祖一邊明黃袍袖，埋首枕在上頭。

　　太祖端正坐了半晌，不敢亂動，直到小東宮拎著下襬，出來找阿爹。

　　「父王。」小太子軟呼呼喚著，太祖露出寵愛的笑容，沖淡眉間的遺憾。

　　太祖和皇后協議過，兒子早上歸她，下午歸他，晚上再一起養。雖然胡皇后抱得很緊，但太子就是比較黏父親。

　　「爹爹等等帶你去捉蛐蛐兒。」

　　可是鄭瑠還沒醒，難得如此熟睡，似乎徹夜未眠，太祖實在不忍心吵他。

　　「再等一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