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結局雷，慎入）

　　凡事生前兢兢業業活著的亡者，陸判前輩都會請他到雅室喝一杯茶。閻王大人被支開，陸判說這種場合旁邊坐著沒有生死經歷的上司很礙眼。

　　胖先生有些訝異陰間的官僚體系可以下犯上，小蟬好心註解，這是屬於判官大人的特例，其它公差敢跟閻王嗆聲也只是假借她前輩的虎威。

　　當兩方坐定，小蟬負責記錄，陸判開場便是那句話──你有什麼遺憾？

　　「蘇晶……我年輕時就喪親，他是我惟一的弟弟，他兩次死亡我都挽回不了，這次我一定要救他。」胖先生躬身握緊雙手，小蟬可以感受得到他有多重視與鬼犯間的情義。「你或許知道，我學弟本來要從政。他家族是書香門第，清一色老師教授。他母親懷胎時，夢見神明指著她的肚子，說這孩子以後會被封作王爺，讓他長輩們興起想望，家族可以不再是體制下的小人物，傾盡全力栽培他。」

　　他相信那個夢不是無稽之談，他認識受傷前的蘇晶，十足風采逼人。回國前抓著他的手道：「學長、學長，我訂下你了，念完碩班，一定要回來做我的左右手！」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分別才半年時間，再見到他卻躺在病床上，聽說被車子拖行一個街口才停下。不只他的右腿，整個身體也破敗下來，本來他爭取到的位子就這麼由別人遞補。他父親非常懊喪，兒子從人中之龍變成殘廢，無法接受，說他是家醜，父子幾次口角之後，他被逐出家門。」

　　但在蘇伯母心中，那依然是她疼愛的么子，不能當官還是可以當人，知道他們私交甚篤，再三拜託他關照。他對人情相當笨拙，只偶爾去看看學弟，陪他喝酒說話，有時還會氣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說他很痛苦很絕望，他卻無能為力。

　　救他學弟離開泥沼的是那孩子，原來這世界真有純然無垢的靈魂，本身治世的理想比起神子的胸懷變得不算什麼。萬念俱灰後，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然而，還沒來得及救出那孩子，他就被殺了。

　　陸判叫了停，鬼犯還陽之後的作為，陰間都有紀錄，是個深受學生愛戴的五顆星模範教師，下課後會依另一半魂魄身分協調陽世遊魂的紛爭。

　　「你說的是他的遺憾。」

　　「我聽聞過陰間一些事蹟，你會盡力完成亡者的遺願。」

　　小蟬微睜大眼：「你從哪聽說的？現代沒幾個法師能通靈通到地府了。」

　　胖先生回：「他寄住我家的時候，常有好兄弟穿梭。我有遇到就跟遊魂買消息，比人好說話。」

　　「哇喔！」小蟬讚嘆，難怪他新死會這麼鎮定，早打探過陰間是什麼地方。

　　「蘇某殺公差的罪不成立，那兩個傢伙有即時搶救回來。」

　　胖先生聽了坐直身子，小蟬也震驚比向陸判若無其事的死人臉。

　　「總該有些事該瞞著白痴王。」讓閻王以為握有對付白仙的把柄，他就不會再去尋其它令人不快的誣證。

　　「棘手的是復生這件事，違逆法則的靈魂無法長存。很遺憾，這不是我職權能解決的問題，有另一位大人攬過還魂的判決。」

　　小蟬還沒聽懂，胖先生就意會陸判的話。

　　「回到一開始的主題，我想知道你遺留在世間的心願。」

　　胖先生鬆開緊握的十指，露出右手上的婚戒。

　　「你老婆？」小蟬問，真是個有義有情的好男人。

　　「我們……沒有結成婚。」

　　「抱歉。」小蟬真想咬爛嘴巴。陸判沉默的時候，她就該乖乖閉嘴。

　　「我希望她幸福，不過從她長子死後，就再也不可能了。那是她半輩子的命根子，不可能叫她不要哭。」

　　他脫下她那身婚紗的時候，她渾然不覺，只是無意識摟著她心愛的孩子，希望他能再溫暖起來。

　　「你後悔嗎？」

　　胖先生看向陸判，他這麼問給人一種能夠重來的錯覺。

　　「遇見她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被她胡鬧、看她無助哭泣，我絲毫無法抵抗……我可能真的很愛她。」

　　連陸判前輩都為這句話昂起胸膛，小蟬不可能不動容。

　　「你應該早一點說出口。」陸判從公事包拿出文件，請胖先生過目。「王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欲代表陰曹政府，聘你為顧問。」

　　「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前輩你剛剛說那麼多，是不是想套話？」

　　陸判沒有理會小蟬的質問。

　　「我十八歲就離開教育體系，學習現代化多有不足。而且你看一下我的副手──」陸判指示，小蟬向胖先生傻笑。「就是尊花瓶。」

　　「前輩！」

　　胖先生不知道想起什麼，神色略顯柔和。

　　「我不認為其餘十殿王除了吃喝玩樂能帶回來什麼有用的東西，非常需要有專家來指導建設。」陸判不時背刺無能的貴族階級。「這是終生職，簽了就無法重生為人，沒有像樣好處，只是能以贖罪的名義屏護他們，你願意嗎？」

　　「我工作需要配備。」胖先生毫不猶豫。

　　陸判又從公事包掏出電腦，和他平常用的小筆電不同款，那種厚重的霸氣感看來像筆電中的機王。

　　「連這台都弄來了？」胖先生二話不說打開電腦，電力零格卻可以開機運作，他還沒來得及細究原理，電腦喇叭開始唱歌。

　　「兔兔、兔兔！兔子老母來臨了，啦啦啦～山豬爸爸你好嗎？胖胖的你、可愛的我，相親相愛、相親……」

　　正當胖先生手忙腳亂要關掉筆電魔音傳腦的音檔，電腦猛地炸開。

　　陸判前輩神色不變地起身恭迎：「陛下，別來添亂。」

　　長袍血眸的睡美男幽幽現身，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胖先生脫下西裝，挽起衣袖，這氣氛怎麼看都像打仗。

　　「現在沒她護著你了，臭小子，去死吧！」

　　小蟬驚呼，或許鬼王陛下還沒從長眠中清醒完全，胖先生出拳完全命中那張冷然俊臉，這拳八成打醒了陛下，祂緊接著動手攻防，兩男扭打成一團。

　　「前輩，怎麼辦？」

　　陸判低眸看著自己指甲，做壁上觀。

　　「她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人，你這個工具人什麼產生可以分一杯羹的誤會？想在犬馬以外討另外的好處，就是你該死的原因。」

　　「你只是喜歡她把你當幼子呵護，用兒子的身分為所欲為。我還記得某次高速公路塞車，你想尿尿不敢說，還得她抱著哄：『小夕，要噓噓嗎？媽媽陪你？』我深切懷疑你連褲子都是她幫忙脫的。」

　　小蟬好像聽見了很要不得的祕密，可是她前輩卻依然聞風不動。

　　「關你屁事！我為了滿足她戀童的癖好，犧牲多少尊嚴！」

　　「我可是聽了她十多年洗腦：『呼呼，好懷念小夕屁屁的觸感。』那個死變態！」

　　「我就知道她故意哄我喝果汁，那個死變態！」

　　「抱歉，給諸位添麻煩。」這時，陸判出面扛下兩男對某女的怒意。「她命中本無良緣，我本來想自己娶下來，不料中間出了差錯，讓她出來危害世人。」

　　「前輩。」小蟬顫顫喊了聲，陸判此話一出，兩位男士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眼鏡、愛小孩、經世濟民，除了寡婦臉這點，幾乎符合那變態女人的喜好。

　　「我還有個替代方案，假若她當初抱走的是白仙，有了孩子就有籌碼跟龐家逼婚。雖然白仙生父爛泥扶不上牆，可相對地耳根軟的男人才好控制，只要攏絡住丈夫小孩，鬥倒婆婆，財產抓牢在手上比什麼都重要。」

　　「前輩，你的婚姻觀好功利！」

　　白仙生父……不就是龐世傑那廢渣？

　　「開什麼玩笑！」

　　「那麼，如果有機會，請和平相處。」

　　「不可能！」

　　胖先生轉念過來：「你說有機會，是什麼意思？」

　　陰間時序混亂，因而比陽間早一步拿到世事的記載。鬼王歸位之前，陸判在書庫看到十多種關於「以後」不同的紀錄，但當陛下回到陰曹，卻只剩下兩個版本，共同的關鍵點就在於白仙的抉擇。

　　號稱可以洞悉未來的天界絕對不知情，不然陸判看過的其中一份記載早該湮滅消失。

　　「一個放棄整個世界，只願那女人幸福的機會。」

　　大王要私談，小蟬只能打包好案子和文具，搬到大殿上。她想拉著難得放風的前輩去巡差，卻被閻王隻身打發出去。

　　陛下遲早要走，閻王本想趁地府無君，牢牢抓住下界的權柄，百年之後，不管頭上位子誰來頂替，都越不過他這個舊臣。沒想到陛下找來外鬼制衡，就為了給那團白呼呼的神子鋪路。

　　他哀聲嘆氣一陣，依習慣喚了聲：「陸判呀。」

　　「大人，陛下放過權給您，而您專制後把國家弄得一團亂，屬下只能說活該。」

　　「你就不能安慰我兩聲？」

　　陸判忙著批閱積累成山的公文，敷衍道：「大人請放心，小人終得志，禍害遺千年。」

　　閻王無言瞪著自家副官，按住胸口仰天長嘆，他的盼盼已經不愛他了！

　　等公務告一段落，陸判到內殿拿來老鬼專用醫藥箱，給上司那點自找的皮肉傷包紮。閻王揚高貼著OK繃的小指，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他眼前尊貴的大君，化成他所熟悉的年輕人。這孩子生得非常好，也害得他死時許多人為他哭泣。

　　「志偉叔叔。」

　　「別這麼叫，我全身發毛。」他抹抹臉，發現對方沒有一絲戲謔的成分。「我早該發現婚前你求死的眼神，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早知道……混蛋……」

　　「這是僅次御璽的王印，你和蘇晶同封一位，同享尊榮的命格，這樣就能維繫住他的魂魄。從今以後，除了我，沒有誰可以越過你頭上。」

　　「為什麼？」

　　「一分是我對小七的虧欠。」

　　他沒有再問，只是憶起某個擁擠的比賽會場，那個倔強的孩子在人群中跌跌撞撞，他忍不住把他牽在手上。

　　「我沒有父親，謝謝你養育我長大。」

＜凶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