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公會月餅不知道怎麼黑箱作業被某家聲名狼藉的糕餅業者標中,拿了豐厚的訂金,月餅卻難吃得要命,如散沙的法師們因此聯合起來向張會長抗議。
張會長一方面覺得旗下法師團結的原因很廉價,一方面以業者招供來的鐵證開除了勾結商家的老職員。老職員前來哭求,她有老母需要奉養、子女賴她接濟,她不能失去工作。
「我可以照顧妳母親,但妳知法犯法,公會不能再留。」
老職員扭緊雙手,低聲地說:「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就是瞧不起凡人……」
沒有的事,像他們一聽見有讀大學的工讀生,頭毛都嚇得豎起來,深怕全會平均高一下的學歷被攤開來比較。道者生活在世俗,可以隨意愛憎,依心而自然,這是他們可惡又可愛的地方。
「枉費我為你做牛做馬那麼多年,今天一定要讓你嚐到苦頭……啊啊!」
她沒來得及拿出暗藏的法寶,就被人從後擊昏在地。
張會長無奈表示:「廷君,我說過,進來要記得敲門。」
「我有敲。」陸家道士舉起如書生的清瘦右手,然而這隻手就是一擊打昏老女人的兇器。
「好吧,是我沒聽見。」張會長拾起落地的小草人,手指輕握,草人就在他手中化開。
「張大哥,這個該怎麼辦?」
「放著就好,先說你來做什麼。」
陸廷君開宗明義:「我兒子們說,公會的月餅很難吃。」
「知道了、知道了。」
「老二包子,就是小盼,說要做真正的月餅給我吃。」陸家道士露出幸福的笑容。
「知道了。」陸家沒電話,有時候他碰上什麼好事,就會特地上公會跟他這個監護人報告,比銷紅單還來得勤快。
陸廷君依然站著微笑,張會長嘆口氣,掏出皮夾,抽了兩張千鈔遞過去。免寫借據,連最基本的「拜託」也不用,這個討債鬼。
「張大哥最好了。」過去抱抱。
「好了,說你在養小孩,結果越養越像小孩子。」
陸廷君被交代拿到錢之後,一定要回到鎮上採買材料,只有這裡的人才會看到地方信仰的份上(陸家),不會當他冤大頭削。他只要喊聲「老闆──」,人家就會替他準備周全,另有八折優惠。
一回家,二兒子就攬胸等在門口,霸氣十足,非常可愛,被他抱起來轉圈。
「放開我!」因為只有七歲,只能任人宰割。
陸廷君笑得歡然,一路抱到廚房去。等他鬆手,二兒子氣得不跟他說話,悶頭做餅。
大哥刻了餅模,是小兔子的形狀,以為這樣比較符合家中的年齡層,被老二打臉;老三幫忙攪拌餡料,弄完請大廚二哥鑑定,比例不是很好,但老二只是冷臉叫他去休息,然後自己重新拌過。
父親袖手站在一旁,趕也趕不走,讓年幼的大廚格外焦躁。
「小盼,能不能順便做包子?」陸廷君殷殷期盼。
「滾,沒有包子!也不要揉我的臉!」
他有些後悔,不應該被公會難吃的月餅激怒,一氣之下說出:「我來!」重蹈過去可恥的覆轍。
年輕的義父卻笑臉吟吟蹲在他身旁,專注看著他一舉一動。
「小盼真的很喜歡做吃食呢!」
「關你屁事!」
就算他無禮地發怒,男人還是笑著,很喜歡的樣子。他就像踹在一團棉花上,累的只是自己。
而且只要他在,原本被趕走的兩個笨蛋又會偷偷湊過來,大的趴在義父背上,小的被他環抱在懷裡,三雙眼睛一道注視著大廚,煩不勝煩。
「小盼真的很喜歡做吃的。」
「不要說一樣的話!」
「你不要老是大呼小叫,就算你再賢慧持家,要娶的話,我還是寧願娶小晴。小晴多可愛呀,不過你睡著會噘嘴,也很可愛。」
他凌厲瞪向名義兄長,陸青枝渾然不覺說錯什麼。
「青枝,人類規定不能娶弟弟喔。」
「我只是打個比方,他們以後沒老婆,還有我這個哥哥照顧他們。」
「青枝真是個好大哥。」
「大哥你好棒!」
「嘿嘿!」
他完全不想加入這家人愚蠢的討論。
「乾爹,為什麼漢人要做月餅?」
「小晴,漢人是我們在地神靈區隔本地人與外來人渣的說法,你自古居無定所,不需要照作。」
「可是我上輩子是死在這裡,也算是我的家吧?」
「笨蛋,出口前想想你在說什麼東西。」
「嗚嗚,我可憐的小晴!」
陸晴空呆了陣,回到剛才的問題:「乾爹,為什麼要做月餅?」
「月餅的起源嗎?」陸廷君垂著淡色的眸子,看向遠古的紀錄。「從前從前,世界有一對創始神,在今夜這般月色下,坐在江邊賞月,其中一個情不自禁去撈江中月,不慎跌入水中。被另一位大神撈上來的時候,還笑著說:『因為看起來很好吃。』後來那個喜歡月亮的大神到天上去,嫦娥娘娘嚴禁祂把月當餅咬咬看,也不准祂在廣寒宮種桃樹,以致於月亮上只有桂樹。」
「是這樣嗎?在場的小孩會以你的渾話傳到後代去。」
「的確,就算那是我所見,也未必是古今惟一的解答。」陸廷君用下頜蹭著幼子腦袋,老三害羞地笑。「至於今天為什麼陸家要做月餅?因為小盼要做月餅給爸爸吃呀!」
他實在徹底敗給那個男人,一邊罵,一邊忙個不停,在木板上依序叩出四個兔子月餅。
算算伙食費,這些就是他們一家子的晚飯,頂多再煮一壺茶配著吃。但一看義父開心叼著兔子耳朵,沒有小孩開得了口請他從明日開始努力賺錢。
當晚,三個小的都被招來主臥房睡覺,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在節日底下黏著爸爸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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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夕,看到大埔那邊的父親走了,心情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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