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熱情向紫微上師問好。

 

  雖然海倫也覺得這場展覽很奇怪,來了聯絡不到人,見到了又是類似古代宮廷劇的排場,大廳的工作人員恭敬地把坐在高位的老人當皇帝供著,這種宗教團體的氛圍讓他背脊有些發涼。

 

  不過也因為展會集合各方顯要人士,經他昨晚腆著臉一一拜訪,成功拿到私人商演的機會,也算有所收穫,更何況老人開了天價邀請他,給錢的就是大爺,要他跪下來認爸爸他也願意。

 

  他從不覺得欺賤尊貴的自己可恥,他還不夠出名,還要繼續往上爬,等到他站上峰頂,就會花錢買媒體洗名聲。

 

  而且他欺負人都很有眼光,專挑不會心存報復的「君子」,那種人以後就會明白,不咬人的狗總是最早被捉去殺。

 

  海倫微笑立定好一會,紫微上師才意興闌珊抬起手,揮兩下請他離開。

 

  「我空出行程來這裡,先生總要給我個理由。」

 

  「支票簽給他,叫他滾。」

 

  海倫暗暗握緊拳,心想也不過是個老不死的殘廢,囂張什麼。不過他表面上只是黯然笑了笑,接過支票再三道謝離開。

 

  等海倫一走,紫微上師揮手掃下茶几上的杯盤,粗暴表示他的憤怒,演講台那身溫文儒雅的形象不復存在,猙獰的嘴臉就像隻惡鬼。

 

  「你們怎麼辦事的!找了一個虛火旺盛,內裡被掏空的廢物!」

 

  紫微上師紅著一雙眼,籌謀那麼久,成功挾持那麼多權貴,他卻快死了。

 

  「快給我去找!還在生長期但不能太小,受得了移魂衝擊的健康身體!錢財不是問題!」

 

  「仙士,你真的多少錢都給?」阿好姨在一干侍從後方朗聲問道,阿笑師立刻意會妻子的想法,用力扯她的衣角。

 

  阿笑師低聲斥責:「伊是喪家獨子,妳愛錢也要有分寸!」

 

  「別人家的兒子關你啥誌代?」

 

  阿好姨推開丈夫,堆滿討好的笑,低身向紫微上師行了禮。

 

  「仙士,我知樣這個園子裡,有個符合您標準的年輕人。」

 

 

 

 

 

 

 

  時至傍晚,主辦單位都沒有放他們離開的意思,儲糧所剩無幾,一群人坐困愁城,對著主辦單位送來的豪華晚膳嚥口水。

 

  「再等一下,飛鼠肉快熟了!」喪門在院子精神喊話,無視小橋流水的優美造景,照常開伙烤肉。

 

  「喪,我好餓,要吃一整隻!」林然然喊話回去。

 

  室內的眾人又回到正題上。

 

  「我真覺得有點糟糕,完全無法對外聯絡。」上官榆心急起來,內心充滿小時候被綁票的討厭感覺。「阿喪,你有什麼奇策!」

 

  這樣其實有些不厚道,喪門包山包海照顧大家,但不包括處理妖魔鬼怪,這類事務通常歸在陸副社長的職責裡,可是副社長擺爛蹺班。

 

  喪門給烤肉灑鹽,肉香更甚,不少路過的貴賓都往他們院落看來。

 

  「你們相信有心靈感應這種事嗎!」喪門繼續隔空喊話,「我和祈安從小一塊長大,每次快死了他總是會及時拉我一把,雖然大半生命危險都是他把我拖下水,就是個混帳東西!你們試著把我弄到剩半口氣,看那個無懼天地的混帳道士會不會過來救人!」

 

  大伙聽得不可思議,喪門簡直是冒險故事中的公主殿下。

 

  「喪,別說傻話!我怎麼捨得傷害你!」林然然第一個跳出來抗議。「而且小陸怎麼會不知道是誰下手動你?到時候反手宰了我們怎麼辦!」

 

  「小然,肉不夠,你想吃魚嗎!」

 

  「想!不過喪,請你不要偏題!」

 

  平常搶飯第一的福德社長依然昏睡著,不時發出謎樣的笑聲,完全不可倚靠。

 

  「吃飽皇帝大!」喪門撂下一句,屋內的眾人就聽見入水的噗通聲響。

 

  亦心滿心感動:「喪門學長竟然為了大家的伙食公然捉魚……學長,你脫光了嗎!」

 

  「只脫上衣!」喪門聲音有些激昂,似乎正在和肥美的鯉魚搏鬥。

 

  「啊啊,百年難得一見,魚美男!」林然然急忙套上鞋子,衝出去觀賞鮮魚活捉實境。

 

  「我也要看!」亦心恬靜的聲線染上一絲狂熱。

 

  「小心,妳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結果只針對我嗎?」上官榆含淚追著心上人屁股跑。

 

  惟有流丹忠心守著福德社長,沒好氣戳著她白淨光滑的額頭。

 

  「誰叫妳亂來一通,活該妳男朋友被看光!」

 

  福德只是在夢中說著火星話:「魚、魚……呼叫小安安,你男朋友,不對,是我男朋友,被老不死的看上了……」

 

  

 

 

 

 

  待喪門徒手擊昏大魚,提起濕透的長褲正要上岸,猛地視線大亮,臨水長廊圍滿賓客。園方應貴賓強力要求,打開廊道照明,讓他們看清那名水中身形健美的大男孩是什麼模樣。

 

  喪門被強光弄得睜不開眼,好一會才適應光線。

 

  觀眾眼中的驚嘆他沒少見過,他沮喪拂開眼簾的濕髮,帽子掉了。

 

  他記得叮囑,捉魚時也很小心別弄下用來遮臉的鴨舌帽,但在他全神貫注逮住魚頭的時候,突然有什麼咬住他的帽頭,搶走那頂從夜市買來的舊帽子。

 

  喪門從水池沉默走上岸,發現廊上第一天所見的櫃台小姐,被園方工作人員抓包也能面不改色向她開口論斤買魚,櫃台小姐卻紅著雙頰,連聲說不必了。

 

  賺到一條肥魚,他報以微笑,觀眾響起驚叫,然後是一連串手機閃光燈攻擊。喪門才想到自己還裸著上身,趕緊遮著臉上岸。

 

  早上還死氣沉沉的貴賓們像吞了仙丹一樣,紛紛捉著他問是哪家公子,介紹起自家孫女、孫姪女、孫外甥女,盼能結成親家。

 

  「區區小名,不足掛齒。」喪門不太擅長應付長輩們的熱情,家中積累成山的相親帖都是母親負責回絕。

 

  「你有當過模特兒嗎?我旗下有間時尚雜誌……」

 

  「沒有,抱歉,我個性木訥,不適合。」喪門為了抱緊懷中甦醒過來的錦鯉,被某經紀公司老董事捉著塞名片,精實的胸膛還被摸了兩下。

 

  「現在簽約,明年安排你出道!」

 

  「我沒有當歌手演員的志向,麻煩請別再亂摸我,我還得去殺魚!」

 

  喪門長年受長相所苦,大白天不能輕易上街,有時跟女朋友去吃個速食,店經理突然從廚房衝出來要他做品牌代言人,福德只會嗤嗤笑看好戲,都不幫他解圍。他對突如其來的關注只會手足無措,不喜歡拋頭露面。

 

  他常納悶自己是不是太像某個大明星,女友卻說,世界就等著他去當大明星。不單單因他那張絕代風華的相貌,還有天生令人別不開眼的魅力。

 

  喪門下意識向身旁的好友求救,然而那傢伙在他需要的時候卻不在他身邊,讓他陡然生起一股火氣突破重圍。

 

  在一旁看戲的三名伙伴見喪門狼狽抱著他們的活魚晚餐,一身濕、發著抖,良心過意不去,這才幫忙遣散圍觀的老人家。老貴人們走前還不時滿足讚嘆:這輩子真沒見過這麼帥氣的男子,總覺得人生還沒到盡頭。

 

  喪門從屋裡拿出燙衣板充作砧板,僅披著一條浴巾,開始殺魚大業。

 

  「我又不是自願長成這樣……」他一邊剖出魚內臟一邊淒涼喃喃著。

 

  「喪,你是不是被嚇哭了?」林然然關心道,手中抓著一整隻火烤飛鼠。

 

  喪門抬起微紅的眼眶:「沒有!」

 

  「學長好可憐喔!」亦心同情啃著香噴噴的飛鼠腿。

 

  有人天生喜歡在幕後打理一切,卻國小到高中都被逼著演出話劇中的王子殿下,喪門每次爭取當行道樹都被班上否絕。

 

  美醜本是主觀意識,換個地區、長了年紀,審美觀就會隨之改變,但見過喪門的人,一百個裡有九十九點九九九九個認為他真是他媽的大帥哥,這世界果然不公平。最常聽見旁人形容他像「神祇一般俊美」,不是凡間該有的容顏。

 

  喪門總說他只是五官端正,本人說法不予採信,照林然然幫他素描過的圖分析:大帥哥有著一雙勻稱的濃眉,黑白分明的長眸總帶著憂鬱的深邃目光,鼻樑英挺,緊抿的脣難掩其豐潤蜜澤,耳廓也很漂亮,白膚底略呈健康的麥色。客觀來說實在扣不了分,就成了滿分。

 

  平時沒特別抹膠抓髮就是有型,現在看他濕髮垂在眉間,別有另種風情。這是喪門另一個特點,有些人只有笑起來好看,他則是喜怒哀樂都很好看,就算情人節逼自己擺臭臉,巧克力還是塞滿他背包和系櫃。

 

  而就因為他長得太好,到大學卻還沒交過女朋友,大家就一口咬定他一定有男朋友,個性內向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沒女友只是內向導致的結果,讓喪門覺得非常委屈。

 

  但委屈不能表現出來,就像父母所嘆,他在人群中光是站著就是招搖,心不夠堅強的話,外在也要裝得強勢,才不會被歹人吃乾抹淨。

 

  喪門用自備的銅鍋煮魚,默默對滾開的魚湯悲春傷秋。

 

 

 

 

 

 


  是夜,喪門照料好一干吃飽就睡的社團弟妹們,福德也有流丹學姊緊緊看顧著,就披上外套去巡夜。他的體質在夜間不容易感到疲累,常代喪家(不是他家)守靈值夜。

 

  另一方面,他也想賭賭看若是大門留守的保全人員在三人以下,他就有不著痕跡打昏的自信。

 

  但很可惜,園方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幾乎傾盡所有人員駐紮門口,喪門無法,只得折返回頭。

 

  半夜水上長廊特別幽靜,從雲層透出一小片的星光灑落池底,上下相互輝映,讓他的視線不致於太過昏暗。

 

  在廊底弧型轉角處,有名以輪椅代步的老者,遠望被雲霧完全遮蔽的山巒,臉上的憂傷清晰可見。

 

  他眼角瞥見喪門,收起滿懷滄桑,露出禮貌性微笑。

 

  「年輕人,過來幫我個忙好嗎?」老人指了指輪椅鬆脫的右輪。

 

  喪門回想兩日見過的賓客,沒有相符的身影,老人應該就是亦心所說的紫微上師。

 

  他提起七分警戒走過去,低身檢查輪子,輪軸的確壞了。他再抬起頭,對上老人家傷透腦筋的眼。

 

  「上了年紀就是麻煩,走兩步路回家也做不到。」紫微上師帶笑拍打沒有知覺的雙腿。

 

  「請別這麼說。」喪門閉了閉眼,做下決定。「老先生,您住哪間房,我帶您過去。」

 

  紫微上師看喪門低身袒在他面前的寬闊背脊,眼神一動,像幼兒趴伏上去。

 

  喪門就算揹了個人,手腳依然俐落折疊好損壞的輪椅,單臂扛在身上,如此走了百來步,呼吸也沒有變重加快。

 

  「小伙子,你身體真好。」

 

  「我從小在山間長大,空氣好、水質清澈,還有一個解悶的好朋友,所以底子比別人強上一些。」喪門的健保卡目前仍保持零就診記錄。「後來到城裡唸書,不是坐在教室就是悶在實驗室,宿舍像鳥籠,沒事就跟朋友鬧意見,變得天氣一冷就有輕微咳嗽。我認為這樣下去不行,抓著我朋友定期晨跑狀況才有改善,但我朋友習慣晏起,每次都哭喪著臉陪跑,太不爭氣了。」

 

  「真不簡單,現代年輕人鮮少像你注重養生。」紫微上師可以感覺身下的心跳,貼身接觸的每一下振動都讓他以為豐沛的活力正流入他體內。

 

  「我以前沒多想,只是生長環境自然為之,長大了才真正學著去約束自己規律作息,不要耽溺聲色。我父母老來得子,等他們不能再到處惹是生非,我希望能揹著他們走遍世間風景,我本來是這麼打算……」

 

  喪門只要想到那抹垂死的身影就克制不了心頭的悲慟,聲音哽咽起來,顧不得在外人面前失態。

 

  「是啊,人都會老,老而無用與死亡無異。」紫微上師以為抓住喪門心中的迷惘,但他一提「老」,喪門就清醒過來,老人誤會他悲嘆的對象是他父母。

 

  「我不認為老者無益,重要的是老來健康。我朋友說,養老要從年輕開始打算,但他本人向來說一套做一套。」

 

  「就算小心翼翼保養身軀,可人的生命實在太脆弱了,意外事故、環境污染、還有違常的情緒,人體荷爾蒙只要些許失衡,呼吸和心跳就會隨之停擺。」

 

  喪門認可老人的說法,人類實在脆弱。

 

  「但人又是強大的,心念一動就能來回天地,上古累積下來的智慧讓我們不斷進化,只要突破生理的限制,主宰世界並非空想。」

 

  「您是說,只要保有學來的知識文化,不讓它斷層,就能做為三界的領導人?」

 

  「三界?你也知道那個世界。」紫微上師輕撫喪門厚實的肩頭,感覺不到絲毫靈能。

 

  「聽朋友說過,而且我們的社團宗旨就是研究不可思議。」被老人一摸,喪門全身雞皮疙瘩都卯起來跳舞,但他依然悶頭趕路,「但我朋友也說,連『時間』也突破不了的修道者,沒資格稱作天師,您的『上師』有代表天的意思嗎?」

 

  紫微上師低笑兩聲,吐在喪門耳畔的呼息冰冷一片。他兩支枯瘦臂膀環緊喪門脖子,指骨來到頸邊,可以感受到頸部脈搏有力的跳動。如果順利佔有這具年輕健康的身體,他就能再度享受男人的快樂。

 

  喪門沒有抵抗,抬起一雙明眸:「你想要站在萬物頂端俯視眾生,可你真明白什麼是天嗎?」

 

  「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紫微上師興味盎然回道。

 

  喪門不是想挑釁老者,只是就事論事。小時候和友伴一起看卡通,看到裡頭大魔王想要統治世界,喪門便湧起一股難喻的疲憊感。

 

  就算擁有近乎永恆的時間,只消在凡人夢寐以求的大位坐上一會,就要被無止盡的責任壓垮,那可是一整個世界的重量。

 

  聽友人說,後來上下兩界老大談不攏,分了權,他沒來由鬆口氣。

 

  老人十指掐得更緊,喪門和他對拼一會,慢慢地緩下呼息。雖然痛苦,但這種生理上的窒息感遠比不上心頭對世人無能為力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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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請回答誰是三界之中以人類之姿禍害鬼神無數的頭號妖孽?(並不是)

 

祝您幸運抽中大美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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