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時間將至,學生餐廳飄散飯香。店家以ㄇ字型排開,圍著可容納百人的用餐空間。其中有間佔地不大,木造裝潢,掛著「生機飲食」宣傳布條的素食便當店,店內一名嬌小的工讀生忙著排列餐車前的便當樣品,調整出最吸引客人食慾的角度。等她勾起落到耳前的髮絲,才發現兩個年輕人站在側旁,一個皺眉,一個生澀地揮著手。

 

  短髮少女朝他們綻開婉好的笑顏,上官榆也回了一個傻笑。

 

  「喪門學長!」少女開心喊著,更加賣力進行工作。「等一下喔,你要吃什麼,我給你加菜。」

 

  上官榆整個人僵住,好像空調再強一點就會跟著風化。

 

  喪門站著就是鶴立雞群,半徑十尺的男性都會被自動遮蔽,上官榆還以為多噴點香水就能蓋過外貌的落差。

 

  「亦心學妹,我想多一顆蛋和海菜,五穀飯,盛到滿盒,謝謝。」喪門非常帥氣地開口,上官榆幾乎要抖成灰了。

 

  「好的,照平常,兩盒嗎?」

 

  「不,今天先買一個。」喪門有些黯然。

 

  「阿喪,為什麼你會認識她?你不是對女人沒興趣!」上官榆被向來溫良恭儉讓的室友哥哥背刺而心痛著 

 

  「大學前就認識。我從未說過沒興趣,只是我不擅交際,還有事業要打拚。」喪門嚴肅反駁,到三十歲他就會去相親結婚。

 

  亦心睜大水靈的眼睛,略過上官榆,往喪門身後張望一陣。

 

  「學長,祈安學長不在嗎?」任誰都聽得出她失落的口氣。

 

  「學妹,請暫時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白目。」喪門強撐憤慨。

 

  「唉,好可惜,每次見到祈安學長都覺得他好有趣呢!」亦心給陸某人的評價之高,就像最熱賣的泡菜便當一樣。

 

  「有趣?」兩名男性同胞眼中帶著深深的無法苟同,以為學妹被鬼遮眼。

 

  「我不用明說難過的事,祈安學長就會逗我開心,就算他的話我大半聽不懂,但看他笑,我也會跟著笑起來。我沒有想過自己還能這麼喜歡一個人。」

 

  亦心的話語包裹著滿腹柔情,上官榆接近崩潰,但沒想到事態還能發展得更糟糕。

 

  喪門握住人家遞來的加量餐盒,那雙平時只用來吸收原文書的深邃眼眸,突然電力全開。

 

  「亦心,我父母年過六十但身體硬朗;我是家中獨子,無不良嗜好,喜歡小孩,妳有意願和我一起生活嗎?我會照顧妳一輩子。」

 

  「學長,你好好笑喔!」亦心捧著肚子,樂不可支。

 

  上官榆趁亦心找錢的空檔,把喪門拉離便當店,離心儀的學妹越遠越好。

 

  「阿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的確太莽撞了。」喪門反省道,難怪求婚被亦心當笑話無視。「在我們那邊,交女朋友就是帶回家當媳婦,不像你那麼隨便。」

 

  「我不是和你討論價值觀呀,大帥哥!」上官榆一堆話哽在嘴裡,沒有辦法,只好貶低亦心的身價。「你想想,像你這種條件可以把到更好的女人,你看到她那副窮酸樣,油膩膩又髒兮兮……」

 

  背對他們的亦心肩膀輕微抖了抖,上官榆暗叫不妙,被聽到了。

 

  「娶妻娶德,學妹看起來就是會孝順公婆的好女人,而且她又喜歡祈安。」喪門十分賞識亦心的眼光。

 

  上官榆徹底被喪門的擇偶條件打敗,終於認清從一開始帶大帥哥出席就是個錯誤,都怪他沒勇氣一個人過來相認。

 

  好在喪門還算講義氣,收零錢的同時,順手把上官榆推回亦心面前。

 

  「你不是想認識她?學妹,這是我室友,小榆。」

 

  上官榆重新找回翩翩風度向她問好,只是聲音不太自然。

 

  「這位學長,你想吃什麼?如果沒有的話,麻煩你可以不要擋路嗎?看了就礙眼。」亦心也笑咪咪地回應。

 

  上官榆感到顯而易見的厭惡,怔怔地站著,差點就要哭出來。

 

  「小榆,學妹看來不是普通程度地討厭你,你死心好了。」喪門還在旁邊不斷補刀,雖然沒有絲毫惡意。

 

  亦心略略瞥了上官榆一眼,對喪門笑得更是燦爛。

 

  「學長,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妳儘管說。」

 

  「祈安學長會參加什麼社團?我有點想知道。」

 

  喪門拿著便當陷入沉思。以往都是他說要往東就拉著陸祈安往東,陸祈安喜歡什麼,除了睡覺和包子,他並不清楚。

 

  亦心又說:「祈安學長應該會參加靈異研究社吧?」

 

  「學妹,連妳也知道那個莫名其妙的社團?」

 

  亦心眼睛亮了亮,從粉紅圍裙口袋拿出高級的亮面宣傳單。

 

  「一學期兩次免費出遊,更重要的是上頭贊助社團茶點的商家。自從我家垮台,就沒機會吃到那些師傅的手藝了。還有自願擔任社內美工小助手者,海報設計一張二千。有玩有拿,還可以順便賺外快。」

 

  「亦心學妹,妳真是個好女孩。」喪門有些動容,上官榆不太明白大帥哥感動的點在哪。

 

  「學長你才是,總是這麼溫柔善良。」亦心伸長脖子殷殷期盼,喪門不負所望摸摸她髮巾下的腦袋瓜,而格格不入的上官榆臉色灰敗站在俊男和小美人搭起的圈子外。

 

  時間到了,學生開始湧入餐廳,喪門不打擾亦心工作,說了再會,把礙事的上官榆帶走。

 

  喪門選了靠門口的位子,合手感謝農民,端正地用起飯來,盡量無視周遭往他投射的愛慕眼神。

 

  他吃到一半,抬頭見上官榆還陰魂不散坐在他對面,關心問道:「小榆,你不吃嗎?」

 

  「我感覺快死掉了,等會再說。」

 

  喪門放下自備鐵筷,去隔壁麵鋪端回一碗熱湯,放到上官榆面前。

 

  上官榆盯著漫上眼眶的朦朧熱氣,這就是帶喪門來的好處,他總不吝於安慰別人,不會把他的痛苦當作笑話。

 

  「我沒想到……她會完全不認我。」

 

  「由此可知,你做人太失敗。」

 

  「夏天,你能不能只聽我說話就好?」上官榆眼角滑下兩滴淚,喪門也就安靜下來。

 

  雖然上官榆不免大少爺脾氣,哭卻是從沒有過。大家都羨慕他的出身,他也盡量符合期許,表現得比別人還快活。

 

  喪門伸手按下上官榆腦門,別讓人窺視他現在的表情,也沒叫他收住眼淚。

 

  「好了,不會跟你競爭,學妹是好女孩,你也要加把勁才行。」

 

  上官榆抹開水光,喪門小他半年,被他當弟弟哄有些彆扭,但心裡又感動得要命。

 

  「我和祈安遇到學妹的時候,她為了還債去陪酒,被酒客攢著頭髮拖進巷子,是祈安把她從暗巷裡抱出來。她大概看過太多爛人,對男人有種仇視的絕望。你看,她故意用沾滿油水的手去接人家搭訕的紙條,可以禮貌拒絕卻違心接受好意,只為了拐男客多買一個便當。你如果有心追學妹,一定要加倍珍惜。」

 

  上官榆聽得好折磨,看亦心堆著廉價的服務業笑容招客,忍不住更難受。

 

  「阿喪,珍惜她本來就是我的責任,亦心是我未婚妻。」

 

  喪門大感意外,暫且擱下道德教育,反手覆住上官榆額頭,又按他鼻樑,再輕觸他的頸動脈,每個動作都好溫柔,不能怪室友們私下都叫他保母哥哥。

 

  「我沒有發燒,我說真的。」

 

  「所以她口中那個良心被狗啃的前未婚夫就是你這賤人?我還因此跟祈安感慨豪門出敗類。」

 

  上官榆好想知道亦心說了他什麼,但又怕聽了會更想死。

 

  「小榆,實不相瞞,憑我所知亦心學妹對你的恨意,你們是不可能的。」

 

  「你不了解她,她性子很好,恨人只能恨到皮肉,只要我求她,一次只消說上一句話,她就會記著,終究對我心軟。」

 

  喪門好看的脣微張,上官榆依稀分辨出「人渣」兩字,真感謝他忍著沒說出口。

 

  「可是你要是每天來餐廳妨礙工作,只會被學妹討厭。」

 

  「我知道,所以夏天大帥哥,陪我進靈異研究社好不好?」這是上官榆惟一想得到正大光明贏回美人心的法子。

 

  喪門想了想,說:「我拒絕。」

 

 

 

 

 


  傍晚,駐寢室友林然然見喪門無精打采地回來,好像在開門前一刻就預知陸祈安不在房裡,可當他望見那個內褲符紙漫畫書扔成一團的雜亂空位,總不住觸景傷情。

 

  「小陸沒回來。」林然然立即報告這個令人遺憾的消息。

 

  「別管他。小然,這是學姊送我的蛋糕,我買奶茶給你配著吃。」

 

  喪門不好甜食,但女孩子總是一廂情願用手工點心表達愛意,陸祈安照理有義務幫忙消耗,卻挑嘴得可以,沒在水準之上的作品他是絕不肯嚐半口;相較之下,林然然只要能吃就照單全收,非常好養,只是怎麼餵都不長肉。

 

  喪門大略知曉林然然的背景,族中的叔伯供他渡海來唸書,半年前給他寄來一點花用就再也沒有下文,喪門便擅自作主從家裡帶了國中的衣服和一些死者遺留下來的文學藏書給他,書上還有陸祈安塗鴉摧殘的痕跡,林然然仍然感激受下。

 

  他沒有其它更婉轉的處理方式,只希望小室友能和大家一樣開心過著大學生活,能多出去走走就更好了。

 

  「喪,你對我真好!」林然然眼睛沒瞎,看得出喪門沒明說的關懷。

 

  喪門微笑,雖然不到兩秒脣角又拉平。林然然算是少數能見到大帥哥傾城笑容的幸運兒之一,世上甲級貧戶那麼多,無恥之徒也不少,偏偏喪門就是特別關照他。

 

  「這沒什麼。我沾到一點血,先去洗澡。你也準備一下,隨我後頭洗,再懶也禁不住天熱發臭。」

 

  林然然猛然拉住喪門的右臂,其中有個夾雜在日常生活之間的句子讓他好在意。

 

  「為什麼會有血?」他仔細打量喪門上下,卻什麼也看不到。

 

  「我去圖書館還書,有個女同學猛發頭暈,跪在大門嘔吐不止,吐到後來都是血水,我把她抱去掛急診。我走時她情況已經緩和下來,還能抓著我要電話,醫生也說沒有大礙。不過,醫院說今天收了我們學校六個學生,怕是有流感要開始發威。小然你瘦成這樣,一定要注意。」

 

  喪門走後,林然然咬著奶茶吸管沉思,正要提筆寫日誌,房門「碰」地一聲,淋得半濕的上官榆抱著一臉盆衣服回來,氣喘吁吁地鎖上門。

 

  「上官,這是怎麼著?」林然然認出那是喪門才帶去澡間的換洗衣褲。

 

  上官榆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明,只是緊張盯著門縫下逼近的黑影,淌水的十根腳趾映入眼前,門後響起索命水鬼的嗓音,低低含著快要爆發的怒氣。

 

  「小榆,你知道我現在全裸嗎?」

 

  「阿喪,你答應陪我去社團,我才開門還你衣服!」羽衣傳說現代版在四四四寢毫不唯美地上演。

 

  「我數到三,一!」

 

  「除非你說好,否則我是死也不會開門的!」

 

  「小榆,我真替你家人遺憾……二!」喪門吐露要幫人收屍的語氣。

 

  「上官公子,人終不免身死,你開門吧?」林然然在一旁輕拍著手,一副等著看熱鬧的小人嘴臉。

 

  「其實我今天沒遇到祈安,為了讓你安心才騙你,有個綁馬尾的女孩子幫他請假,自稱是靈研社社長!」上官榆一口氣全豁出去。

 

  「你說什麼?」

 

  上官榆和林然然聽見一聲爆響,然後驚恐目睹喇叭鎖和門板分離開來,房門咿呀開啟,帶入一片盛大的白熾光芒,等他們眼球回復視物的能力,門外只剩下陰鬱又光溜溜的大帥哥室友。

 

  上官榆沒來得及問「剛才那是什麼光」,就被喪門衝進房間架住脖子,壓在桌上尖叫。

 

  「對不起我無恥我該死,請放過我屁股──」

 

  「事到如今,你叫破喉嚨也沒用了。所以,祈安已經失蹤一整天?」

 

  上官榆含淚點頭,故意補充一句:「你可以去問那個社長。」

 

  明知是計,喪門還是鬆開上官榆肩頭,到自己位子擦乾身子,沉默地穿上外出服。

 

  上官榆暗暗歡呼。喪門不好接近,不過一旦熟識了,沒有人比他更好懂,他心頭就那一個心心念念的人兒。

 

  「小榆,走吧。」喪門招呼著,上官榆像個小嘍囉跟上。

 

  林然然捧著分離的門鎖,傷腦筋站在門邊。

 

  「小然,我回來會修,你先忍耐一下。」

 

  「然然,你乾脆跟我們去湊人頭,那個社長和流丹學姊都是我們學校榜上有名的美人。」上官榆雖然目標在亦心身上,但無妨他去打探其他女性。

 

  「我對三次元沒興趣。」林然然板著清秀的瓜子臉說道。「喪,還是別去了,秋分過了,現在天都黑了。」

 

  「怎麼了?」喪門覺得小室友有些反常。

 

  林然然閃爍目光,只說自己糖分不夠神經質,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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