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的時候,禮堂已經大排長龍,報名十分踴躍,喪門和上官榆不上不下卡在門口,讓喪門更加確信潮流是盲目的。

 

  中央垂下投影布幕,清楚寫明社團甄選規則:有意願者,上台說個鬼故事,社長認可即可入社。

 

  上次喪門見到的噴火女巫小姐,今日依然穿著恥度滿分的低胸黑斗篷,提著粉紅花籃從隊伍前頭依序分發號碼牌。到他們這邊,不慎被上下落差的門檻絆了一腳,幸好喪門及時扶起她身子。

 

  「別碰我!」女巫小姐謝也沒謝,甩開喪門厚實的臂彎。

 

  「流丹學姊。」上官榆討好喚了聲。名不虛傳,長腿豐乳,果真是身材火辣的大美女。

 

  「閉嘴廢材。」流丹冷言以對,男人的奉承只讓她覺得想吐。

 

  上官榆被整個打臉,顫顫看向喪門,想尋求一些同伴的支助。

 

  「小榆,你不要太難過。」喪門安慰兩下。

 

  「你不要間接承認她的羞辱啊!」

 

  「最後一枚,你們誰要?」流丹從花籃拿起星形的金色牌子,喪門身後一大票男性同胞搶著舉手。就算流丹不近人情,還是有群自組的非官方粉絲團,忠實追蹤她在鎂光燈前的貴女丰采,希望有天她能成為世人公認的明星然後被她用高腳靴踩臉。

 

  「小榆,搶下來!」

 

  喪門大喊,上官榆後知後覺,等他意識到伸出手,後方人馬強橫把他擠開,星星牌子不見蹤影。

 

  「他媽的,終於發完了!」流丹朝眾人嫵媚笑了笑,粉絲們好感動,好喜歡他們的女王陛下……然後被她暴力轟出禮堂,關上入口大門。

 

  「等等!」上官榆喊道,流丹依然無視他的存在,逕自到後台歇息。

 

  一同被關在禮堂的喪門把號碼牌塞給上官榆,往二樓走去,一個個打開氣窗,大口吸了外頭清冷的空氣,才掏出課堂筆記複習。

 

  上官榆手足無措站到他身邊,深感抱歉,都忘了喪門向來排斥室內集會的原因。

 

  「小榆,趁現在快想故事。」喪門提醒道,上官榆連著點頭。

 

  他就是如此,渾然不覺吃了大虧。上官榆真不敢告訴他,陸祈安是為了誰擔下那些惡名。

 

  底下喧嘩起來,開頭的參賽者以軍中鬼話應戰,外島操兵女鬼,講得口沫橫飛。窩在後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福德社長拿著小麥克風嘆息,幽然長音拉得大家頸子發麻。

 

  「先生,您入伍了嗎?」福德問,台上的人搖頭。「親身體驗加匪夷所思,兩者缺一,銘謝惠顧。」


  「妳以為每個人都有陰陽眼喔!」

 

  福德頂著歪一邊的長馬尾,攬著大紅碎花裙從後台晃到前台,往上打了記響指,全場燈光往她集中過來,逼得參加者也不得不全神望向她。

 

  「你們,把我的靈研社當什麼了?」她輕啟朱脣,飄渺的嗓音瞬間鎮下一片騷動。「阿福今晚承蒙各位賞光,但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我不需要像大企業用臨時工湊萬人規模,未來私人產業的發展必定走向大而繁或小而精兩條路線,我選擇後者,因為我是社長,所以我做了選擇!」

 

  喪門翻譯道:「她要創立屬於她的社團而不是屬於成員的團康社,因此入社的關鍵就在於能否合乎她的理念。」

 

  「你竟然聽得懂她的話!」上官榆真心佩服喪門大帥哥,各方面意義都有。

 

  福德社長刷人十分爽快,一直到亦心上台,她眼睛才亮了亮,沒別的原因,就因為學妹長得很可愛。

 

  「對不起,雖然人家說我八字很輕,可是我從來沒看過鬼,光是想就好可怕……」

 

  亦心嬌柔的聲線和受怕的樣子讓人好想抱在懷裡疼惜,上官榆遠遠朝她喊了聲「加油」,亦心聞聲望向二樓。

 

  就像從前她到上官家作客,才到前庭就看見上官小少爺穿著一身緊繃的兒童西裝,殷切朝她揮手,迫不及待想要和她度過那一個約好下午,演練兩人如何一輩子生活。人家說上官家么子少了點教養和規矩,和他兄姊比較就看得出他沒有被栽培的痕跡。她卻覺得這樣很好,能嫁給為她傻呼呼笑著的男孩子,應該會很幸福。

 

  而現在,真想叫他去死。

 

  「我十二歲那年,祖墳被雷劈成兩半,從此家道中落。」亦心的聲音摻進幾分陰冷,對人群甜甜地笑了。「父親破產後,原本熱絡的親家全都和我們撇清關係。我想,這是老天爺給我看清人心的機會。」

 

  喪門憐憫看向搖搖欲墜的上官榆,他或許是別的女子巴不得攀上的金龜婿,但亦心就是恨死他了。

 

  「通過!」福德社長熱情宣告第一名合格者。

 

  亦心悶悶的,沒有通過艱難考驗的喜悅,只是問社長學姊這樣真的可以嗎?社長回:「小心心,妳很好,到下面領取紀念品,我叫丹兒送妳回家。」

 

  面對可愛的學妹,福德突然正常起來,攬著碎花裙來到前台,親手牽著亦心下去歇息,深具紳士風範。平常瘋言瘋語,有時卻會現出世家公子彬彬氣息這一點,讓喪門不由自主想起陸某人。

 

  上官榆緊張起來,亦心一通過,底下的男同學更是躍躍欲試,這個社團已經快網羅完校內的單身美女,追到任一個都算一輩子賺到。

 

  「小榆,你讓讓。」喪門居高臨下俯視禮堂中渴望著女朋友的眾生。「好了,站回來。」

 

  上官榆握著欄杆,忍了又忍,還是回頭問起端正捧著筆記默背的喪門剛才是在幹嘛。

 

  「沒什麼,有的妻子會夜復一夜在枕邊向丈夫耳語:『你只是一時失志,你一定會成功。』堅持住的人,後來都做了董娘。我依同樣的原理反向操作,算是替可憐的你祈禱一下。」

 

  上官榆嘴張了張,才說:「那個,我不是祈安,聽不太懂。」

 

  「我知道你不是祈安。」喪門一臉恨鐵不成鋼,就像指責上官榆怎麼到這把年紀九九乘法還沒背熟。「不管運動會上或是降妖除魔,就算祈安自身實力遠大於運氣成分,我還是會忍著不幫他加油,除非對手比他強大,我才會介入戰局,像剛才『眷顧』一下,讓敵方失去優勢的地位。當然,這只是迷信,你聽聽就好。」

 

  上官榆好一會才明白喪門自述本身有種相對於幸運女神的厄運特質,說真的,生活歷練謎樣的大帥哥很適合這個定位微妙的社團啊!

 

  而喪門不是說說而已,刷到最後一號,都不再有亦心以外的參加者挑戰成功。

 

  「來賓四四四號!」

 

  上官榆在二樓觀眾席舉高手,偌大禮堂就剩社長和他以及陪坐的喪門,輕鬆一點也無妨。

 

  「說到靈異體驗,自從我搬來學校第二男宿,每三天就會碰到一件,算是箇中老手了。」

 

  「可是小榆你每次都叫得很淒厲。」

 

  「阿喪,你別說話。像是夜半會聽見打火機點火的喀答聲,沒多久寢室就會生起一股線香味,像是有誰來替過去那些從窗口往下跳的往生者拜祭。」

 

  福德社長打斷故事:「不新奇,校刊都寫過了。」

 

  「因為我和然然住一起啊!」

 

  「不管,換一個有趣的。」

 

  上官榆沒想到就算小室友沒跟來還是能遭到他的暗算。除去鬧鬼寢室,事實上他八字超重,生來就被高人稱許一輩子富貴齊天,根本沒撞過鬼。

 

  「阿喪,救我……」上官榆可憐兮兮向後求援。

 

  喪門拿起第四本筆記,隨口敷衍幾聲:「說你上次卸妝的事。」

 

  「哦,就是我睡前都會進行臉部清潔的工作……等等,這哪裡恐怖了?」

 

  「小然說他嚇壞了。」喪門又翻過一頁,拿筆劃起重點。

 

  福德社長笑得眼睛出淚,上官榆再也不相信室友,他們都欺騙他的感情。

 

  氣窗拂來冷風,上官榆打了個激靈,因而想到上官家緊攢在保險櫃的大祕辛。不過說了有一定的生命危險,被他姊知道就死定了。

 

  「這要從我小阿姨過世那時候說起,我美麗動人的姊姊被推派去給我媽紅顏薄命的小妹參加告別式。結束後,她撿了一個同年的男孩子回家,後來變成我親愛的姊夫。」上官榆深深吸起一口氣。

 

  僕人們盛傳大小姐金屋藏嬌,對那個新人百般疼愛,還要他做貼身保鑣,貼身貼到床上去。會有那麼難聽的傳言主要是因為上官大小姐快嫁了,他大哥希望那人有自知之明,要滾快滾。

 

  上官榆那時沒捲入兄姊的鬥爭中,小孩子閒著無聊,冒險潛入他姊的閨房,還真的有男的在裡頭曲膝發呆。他勇敢地向他打招呼,換得清麗的回眸。

 

  說真的,上官榆得承認他姊很有眼光,這男人比那個私生活不檢點的未婚夫漂亮多了,還對他笑了笑,只是看了他的笑容會讓人有傷心的感覺。

 

  「你和我弟弟一樣大。」聲音和本人都很溫柔,他日後親身見證過。「可惜我們一家人沒有機會,再也不會……」

 

  「你把我當弟弟疼就好了嘛!」上官榆提出雙方受益的意見,而後享受幾年被漂亮男孩寵溺的生活,氣死他姊姊。

 

  日子一久,大家漸漸被漂亮姊夫的真誠所打動,上官榆舉雙手支持讓人留在上官家壓制姊姊的壞脾氣和陪他玩,但圍繞在準姊夫身邊的怪事實在沒辦法閉一隻眼就了事。

 

  「某個大颱風天,我家那株三尺的黃金松都被颳到陽台上,結果大哥趁大姊不在叫小晴哥去樓頂收衣服,根本是蓄意謀殺。衣服回來了,可是小晴哥不見了。我姊進門先是揍了我哥一拳,發瘋似地到處叫著小晴哥的名字,家裡被她翻過來都找不到半點人影。」

 

 

 


  雨淋遍她的髮、睫和脣,但誰都勸不開上官大小姐。上官榆被心疼的母親叫去幫她撐傘,偷偷瞄見幾顆特別清澈的水珠從他大姊的臉頰滑下。要知道上官家的楓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這件事也為後來毀婚的事件埋下引子。

 

  一陣暴風吹來,傘開出大花,等上官榆勉強睜開眼,那個像童話消失又登場的仙子姊夫穿著溼透的白衣白褲,一臉疑惑站在他姊面前。

 

  「小楓小姐,妳怎麼哭了?」那人輕聲問著,用冰涼的手拭去女子的淚水。

 

 

 

 


  「也不管兒童不宜,我姊當著我的面推倒姊夫親下去。我知道很扯啦,但妳們只要見到我姊夫,就知道他看起來多麼不食人間煙火。」

 

  這故事既不嚇人又不聳動,只有當事人能體認那種憑空出現的驚異加驚艷感,上官榆說得很是洩氣。

 

  沒想到福德社長卻拍起手來,似乎頗喜歡上官榆口中的美人姊夫,還特別點評了沒人懂的心得。

 

  「風仙子的美貌我也聽說一二,推倒很好,我就是欣賞人類敢愛敢恨這一點。」

 

  上官榆不太明白什麼仙,只是憑相處下來的觀感認為他姊夫不像凡人。他姊夫不會去憎恨或討厭,惟有全然的溫柔和良善。這麼好的一個人,母親卻覺得很噁心,完全無法理解女兒為什麼會瘋狂迷戀上那男人。

 

  喪門倒是有聽過風仙的名號,以前在山上,每逢季節轉換,陸家三哥就會站在山頭指揮呼嘯的風勢,東北東、西北西,髮絲在風中飛揚,油然生起震懾四方的神威。他和陸祈安坐在逆風坡看他一向低調的三哥華麗演出,祈安說,若沒有風的庇佑,帶不進雨水,茁長不出盎然山林,就沒有生機蓬勃的蓬萊仙島。

 

  和上官榆故事不同,他認識的風仙子已經有個美滿的小家庭,妻子小鳥依人,不像上官榆口中強勢的大姊。只是每次透過他問起陸祈安近況,陸三哥擔心得要命卻不敢多談(老四他有按時吃飯睡覺上廁所和交女朋友嗎?),似乎他們兄弟分別前大吵了一架,咒誓老死不相往來。

 

  為此他沒少揍過陸祈安,但陸白目就是不肯吐實兄弟吵架的原由。

 

  麥克風嗡鳴聲打斷喪門的思緒,想到陸三哥那句「老死不相往來」,他心頭就忍不住突突跳,因為昨晚他也說了相似的話。

 

  「接下來,歡迎今天的壓軸,也就是人家傾慕以久的心上人,登登登!」福德大指比向喪門,燈光燦爛照下。

 

  上官榆覺得有些奇怪,流丹學姊既然還沒回來,那是誰在控制室操作上頭的燈座?怎麼能讓福德社長隨心所欲?

 

  「我只是來陪考,順便問妳昨天是不是遇到祈安。」

 

  「哦哦,昨晚我和小安安愉悅看星星,談心了整夜。」

 

  喪門掉了滿手筆記,凌厲瞪向社長,就像要生吞她一樣。

 

  「妳和他看星星?孤男寡女!」

 

  福德嗯嗯表示:「我和小安安相談甚歡,於是化敵為友,任命他為副社長,你要不要一起加入我們社團?」

 

  喪門:「好吧。」

 

  上官榆對神經病社長刮目相看,李小姐比那些塞情書送餅乾的追求者還要高明,大方向完全正確。

 

  「等一下,你還是要給我們交代一個鬼故事。」流丹護花回來,以程咬金之姿登場,看不下去社長私心放水的行徑,為了公平正義一定要來刁難幾下。

 

  喪門淡然開口,連預備回想都不必。

 

  「我的還好,就小時候遇到的小事情。認識不久的鄰居小孩下山來找我玩,我爸媽剛好去幫人撿骨,閒著沒事就被拉去參觀他家。」

 

  那件事過後不久,對方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喪門仔仔細細檢查人家中式短衫裸露出來的四肢,安心地鬆口氣。

 

  友伴小小的髮辮在風中搖曳,木屐清脆踩著碎石子,喪門就這樣讓他牽著手跑了十來分鐘,才回神叫住對方腳步。

 

  「上次那個,我要怎麼還你?」喪門看書上建議任何債務都不宜拖延太久,怕利滾利糾纏一輩子。

 

  陸祈安轉過頭,琉璃似的眼珠眨了又眨,喪門真懷疑他那雙眸子會說話。

 

  「我這輩子註定孤苦,你做我朋友好了,那你的朋友又可以當我的朋友,實在太好了!」

 

  喪門當時也覺得好極了,可以一起玩又能夠抵扣一條命,不知道這個換帖兄弟以後會惹來那麼多麻煩。

 

  兩個孩子跑跳來到山上人家,喪門見到陸家祖厝第一眼便是驚嘆好老好破好陰森的大宅院,可是當時年紀小,又覺得這種鬼屋似的氛圍有點帥。

 

  他跟著他快步穿過雜草叢生的前院,一切是如此新鮮刺激,成天在工具房看書的他從未體驗過這種有人陪著一起冒險的感覺。

 

  「哥哥們,我帶人來玩了!對,是山腰喪家的兒子。」陸祈安笑得燦爛,喪門感到他為了自己的來訪非常高興,也揚起生澀的微笑。「喪門,這是我大哥二哥三哥和小弟!」

 

  喪門抬起頭,當時的他如同他此刻木然的神情。

 

  「我朋友雖然這麼說,但其實我半個人也沒看見……」

 

  「哇啊啊!」上官愉放聲尖叫,「你那個朋友是祈安吧?是祈安大師對不對!」

 

  喪門對上官榆的反應不以為然:「沒那麼誇張,後來就漸漸看得到了。」

 

  「什麼叫做『漸漸』呀!整個就恐怖死了!」

 

  這下流丹也不再有異議,她們想找些有經驗的入門,而喪門根本就在那個世界打滾長大,太小的怪異他還不放在眼裡。

 

  福德給喪門一百分通過。

 

  喪門領著上官榆下樓,收下紀念品,打包好大伙吃剩的點心,然後向有意在他跟前晃著的福德社長遞出名片,頭銜是他家事業的辦事員。

 

  「妳再遇到祈安,請打電話給我。」

 

  福德舉高名片,樂不可支。她得意不是沒有道理,從入學以來,她是頭一個成功要到喪門手機號碼的追求者。

 

  「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本社長請客。」福德向男孩們俏皮眨了下眼。

 

  上官榆非常同意,喪門卻心繫走失的友人,想早點回去寢室查房,不敢獨自走夜路的上官榆只得含淚跟著離開。

 

  等他們走後,流丹挪步到福德身後,想掐一掐社長脖子出氣,但下不了手只好變成肩頸按摩,福德非常享受地收受下來。

 

  「妳和那個姓陸的談過了?」

 

  「他鬥法贏了我爺爺,照理可以拿下這片土地,沒想到小安安很乾脆放棄了繼承權,他沒有傳聞中那麼貪婪呀!」

 

  「阿福,他姓陸,多少神鬼栽在這個姓氏底下,妳千萬不可大意。」

 

  福德倩然一笑,天塌下來仍舊不急不徐。

 

  「安安啦,妳看我不是把小幫手找齊了?一二三四五。」

 

  「妳是白痴嗎?還少兩個人才能成陣。」流丹冷冷地訓斥。「人命關天,這事不可不成。」

 

  福德沒有半分危難當頭的慌亂,只有膨脹得與宇宙齊大的自信。

 

  「相信我,本星星下凡就是來闖事業,不鳴則已;一出手,小則守護學校,大則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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