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早上出門前,不用再催促拖拖拉拉的某人,凝視著人去樓空的床位,然後黯然離去。

 

  他上課明顯察覺到出席人數下降,陸祈安也混在缺席率分子之一,教授看在流感的分上,沒打算深究。

 

  這兩天不再有麻煩從天而降,但心頭卻沉甸甸的,喘不過氣。

 

  傍晚,喪門正打算窩去圖書館逃避所有人際關係,卻被上官榆逮個正著。

 

  「我知道今天有社團活動。」喪門看了眼黑暗染上的天色,捧起足以充當重量訓練的書堆,「這些看完就過去。」

 

  「你看完太陽就出來了!」所以上官榆才聰明地過來抓人一起去赴約。眼看對方還在想怎麼推託麻煩事,上官少爺補充一句:「她們說祈安在喲,你日思夜想的小安安喔!」

 

  喪門果然停下往書樓鑽的腳步,伸手扯開上官榆亂說話的臉皮,讓大少爺室友痛叫兩聲以明示亂說話的教訓,然後收回長指看著上面殘有黏性的粉末,用力往對方名牌襯衫上擦去。

 

  上官榆趕緊拿起小鏡子補妝,喪門一語不發地掉頭往通知地點前進。

 

  「阿喪,你最近真的是鬱鬱寡歡,系上女生已經發展出五十多種揣測,呼聲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失戀了!」

 

  周圍的路人全都轉過頭來,被誣賴的大帥哥只是低著頭,好看的臉龐滿是哀傷。

 

  明明不是上官榆的錯,他卻受到女性同胞的眼神指責。開玩笑,就算他再聲名狼籍、喪門再國色天香,也不會對男人下手好嗎?

 

  「朋友一場,有什麼不開心你就說啊,悶在心裡沒人可以幫你諮詢!」上官榆和林然然猜拳輸了,必須來解決近日寢室的低氣壓。雖然低氣壓帥哥依然每天幫他們買早餐、蓋被子,但住在一塊不管是感冒或心情都很容易感染別人。

 

  「小榆,謝謝。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喪門一手夾好原文書,一手翻開隨身筆記,調整到最佳的邊走邊讀書姿勢,好像除了世界毀滅也不能澆熄他的學習的熱情。

 

  「不就祈安不在?」上官榆小心地問,喪門的視線從本子上抬起來,一向能破壞才子唸書的罩門只有這個大名。「阿喪,你不要把好不容易空出的時間全部往書裡面塞,害好多小姑娘為你傷心。」

 

  「我和那個笨蛋六歲就認識了。」喪門娓娓道來,上官榆有聽說過,因為校刊也有寫,所以全校大概都知道。「從那天開始,我從來沒和他分開超過二十四小時,我好不習慣。就像有天看到書櫃上國語字典不見,電子辭典有統整功能,就很少用,然後就不見了……」

 

  每天一起上學,假日一起做功課,寒暑假一起去玩,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直到兩人長大。

 

  「那是然然給你借走了!」上官榆不是很懂他們帥哥為什麼說這個奇怪的例子會哽咽著,得知實情又回復平常的神色,說不定他最近那麼沮喪根本是因為字典找不到而已。

 

  上官榆還記得他們哥們吵架前一晚,淋得半溼的副校長衝進門來,指著陸同學破口大罵,說他什麼壞了學校的平衡,要攆他出校門。

 

  他和林然然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觀望,結果肢體衝突沒看到,只見喪門跪下來求,要用他的大學四年做擔保,與陸祈安同進同退。

 

  然而,林然然和他都不記得後來當事人陸大師的反應。

 

 

 

 

 

 


  他們來到廢棄舊大樓的出入口,亦心米色襯衫搭著粉紅短裙大老遠朝喪門揮手,上官榆僅管特別精心雕琢過自己,仍然被徹底無視。

 

  「喪門學長,你也是我們社團的嗎?好高興喔!」

 

  「嗯。」喪門若有所思望著黑漆的入口。

 

  「亦心,我也是。」上官榆伸出友好的手來,亦心臉上的笑意立刻收起三分。

 

  「對不起,剛才沒看到你。」亦心瞪著眼前富貴子弟才有的漂亮手指,又舉起手往另一個方向揮了揮,「阿福學姊,丹丹學姊,大家都到齊了嗎?」

 

  社長小跑步過來,抓起甜心學妹的手轉了半圈,讓上官榆羨慕得半死。

 

  「嗯,都到了,我的後宮。」社長可疑發言。

 

  「祈安呢?」喪門質問福德社長,她數數人頭,做了捏扭的道歉動作。

 

  「對不起,少一個愛妃!」算數不好,請原諒人家。

 

  流丹拎著手機過來,神情凝重,最後狠勁掛下電話:「去死,他沒接。」

 

  「誰沒接?」喪門問,流丹回說不就你那個相好?「我們不是那種關係。祈安沒有手機,他家不能負擔他弄丟這種價值的物品。」

 

  流丹看起來快殺人了,福德用元寶形的小扇子搧搧她的怒火:「丹兒,是妳強制規定要留聯絡方式,我幫他掰一個的。」

 

  「妳為什麼要找那個不能用的人入社!」流丹在社團活動第一天、眾社員面前對社長發飆,十支長指甲在福德吹彈可破的肌膚前飛舞,一個不小心就會畫破福德的俏臉,大伙看得緊張。

 

  「因為我很喜歡他啊!」福德氣勢磅礡地喊回去,喪門牢實看了她一眼。「丹兒,他姓陸耶!小祈安、小安安,多麼美好的名字啊,用來當靈研社台柱剛剛好!」

 

  「他爸爸希望他能平安長大,所以取這個名字。」喪門聽過朋友說了無數不著邊際的話,有一些隨口帶過的字句讓他至今還是感到溫暖。

 

  福德衝他靦腆的臉笑了笑,喪門趕緊收起勾起的嘴角。

 

  「真好,我也覺得祈安學長很不錯,很會說笑話呢!」亦心用大大的笑容表示她對陸學長無比支持,上官榆鬱悶到把妝都抹到喪門袖子上。

 

  「這個社乾脆改做『陸祈安大愛社』算了!」蹺頭的人就該以死謝罪,流丹總有一天會清償她和陸副社長的恩恩怨怨。「不要浪費時間,全都給我下去社辦!」

 

  「是!」福德懶洋洋應聲,搭著亦心的肩往地下室樓梯走。亦心一說「暗暗的好可怕」算是和學姊撒嬌的話,上官榆便義不容辭追下去,流丹也踩著高跟鞋跟上。

 

  「據我所知,這裡三年前就不能用了,妳們怎麼弄到這個地方?」上官榆拿出新款手機照亮前方的路和美少女,亦心訝異的樣子滿足他的虛榮感,流丹抿著脣沒搭話。

 

  「學校一級主管都是我乾爹。」福德輕盈跳下兩階,馬尾左右搖擺,換自己打頭陣。「因為怎麼拆都會出事,就請他們把這棟樓送我。地下室是新闢的,沒有漏水的問題……唔,達陣。」

 

  「妳『唔』了一聲是有什麼嗎?」流丹撞開上官榆,迅速趕到社長身邊,結果她在黑暗中也加了另一聲「噁」。

 

  亦心不由得害怕起來,下意識去抓身邊的東西,抓到上官榆衣擺。上官榆在心底歡呼,近水樓台先得月果然是千古佳言,但也有句話叫樂極生悲,他不慎腳下一滑,平衡感都不太好的兩人就一起摔下樓。

 

  「噗通!」喪門聽到像是落水聲響還有學姊的髒話從下面傳來,他猶豫站在入口處。

 

  地下室總算有人找到開關,瞬間亮得刺眼,喪門才深吸口氣走下去。一看,還真是情況慘烈,三十見方大的斗室,泥巴淹到膝上。上官榆壓在亦心身上被她拚命甩巴掌,流丹氣得摔鞋,還有一個坐在浮板蹺腳的社長。

 

  「換地方吧?」喪門提出實際不過的建言,福德划著破木板來到他身邊。

 

  「你不認為有種驚奇的美感?」福德雙手比出捧花的造型,手指的圈圈不停擴大。

 

  「不覺得。」喪門停在泥巴水平線一公分以上的台階,他不想把精力花在洗衣服上頭。「妳最好起來,那片是棺材板。」

 

  「哇啊啊!」上官榆和亦心同時慘叫,分貝不分軒輊。

 

  「小榆,不要嚇到女孩子。」喪門交代一下,順手伸到社長面前,福德馬上開心拉著大帥哥手臂爬起身。

 

  流丹盯著浮浮沉沉的腐巧木片,一臉懷疑:「你怎麼能確定?」

 

  就那幾種特定尺寸、材料,喪門不用看上三秒就知道,不過如果要向外行人解釋,應該另外一種理由比較易懂:「這裡有死人。」

 

  「哇啊啊!」好不容易撫平情緒的膽小二人組重新拉開嗓門。

 

  流丹嗤笑一聲,福德擺擺手打斷她的譏諷,叫大家睜大眼睛,泥巴裡有動靜。

 

  亦心抓著濕透的裙擺,快要哭出來了。她腳邊的泥水一亮一暗,仔細看,原來是手機。上官榆撿起機子向大家說抱歉,試圖沖淡緊繃的氣氛。

 

  「小榆,別動。」喪門輕聲喝住他。

 

  「怎麼了?」上官榆緊張得半死。

 

  「你袖口勾到亦心的鈕釦。」而且是胸前那一顆。

 

  「變態!」亦心從恐懼轉為大怒,上官榆縮了腦袋才閃過火辣巴掌。

 

  倏地,水聲嘩啦,泥裡竄出一團濁黑色的人形物體,對兩人張開腐爛的嘴,黃牙齜咧。

 

  喪門早有準備,箭步走來,舉起手上生物化學精裝版,狠狠往人頭砸下,一次,屍首又站起來,他於是敲了第二次、第三次,駕輕就熟,直到東西動也不動,軟綿綿浮在水面上才收手。

 

  「塵歸塵,土歸土。」近日來的負面情緒得以宣洩,喪大帥哥看來心情好上許多。

 

  「阿喪。」上官榆顫顫喊著突然變了人的沉靜室友。

 

  「沒什麼,只是屍體內部殘留電神經傳導現象。」喪門權威性發言,低頭仔細擦乾淨愛書。

 

  「這裡改建成學校前是無主墓地,如果被有心人拿來利用,還真是個麻煩。」流丹低聲喃喃。

 

  「安啦,有我在,總不會再養隻屍王出來。」福德拍拍胸脯,喪門不由得眼皮一跳。「好啦,現在我們來自我介紹!」

 

  一時靜下,沒人理她。

 

  「不是要先報警嗎?」亦心驚恐地發問。

 

  「先把那個噁心東西丟掉才對。」流丹不能忍受有屍體在那邊漂。

 

  「這個死十年以上,還好。你們等等,我去開車來載。」喪門把書收好,起身離開地下室,聽他的口氣像是運送的物品不過是五箱飲料罷了。

 

  十分鐘後,發財小貨車駛進大樓門口,大伙聚在外頭等他,只見喪門搬下抽水機,機器馬達很足,快速移除地下室泥巴。

 

  「肉乾呢?」他下意識說溜專業術語,眾人睜大眼看他。「我是說屍體在哪?」

 

  「阿喪,你身為大學生開貨車就算了,為什麼會配備抽水機?」上官榆無法接受,真的沒辦法像林然然存著獵奇心態漠視這些。

 

  喪門認真地想該如何解釋,車是爸媽壓榨他十年工錢買給他的、抽水機是工作環境偶爾需要,但他真的不太願意當眾承認家裡賣棺材,總覺得參加了這種鬼社團再搭上死人骨頭組成的家世背景,跳到忘川水也洗不清,就先下去扛屍體逃避回應。

 

  「抽乾就把機器關掉,我會回來載。」喪門把屍體裝載上車,就要發動引擎。

 

  「喪門學長,要不要我陪你去?」亦心是個貼心的女孩,哪怕貨品再可怕,也要講義氣。

 

  上官榆不等喪門回應,硬是插進兩人中間:「我跟阿喪比較熟!」

 

  「你去添什麼亂,大少爺!」亦心擺明看上官榆不爽,而上官榆就是不想見到她和其他男的熟絡起來,一咪咪也不行。

 

  「發財君,出發!」不知不覺,福德已經坐上副駕駛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喪門無言看著她,對方是女的,要趕也不是,要踹也不是。

 

  「我是社長,怎麼能讓屬下一個人到荒郊野外,出發!」福德社長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妳那個位子統計下來死亡率最高。」喪門試著要脅看看。

 

  「不怕,出發!」福德繫好安全帶,上半身搖來搖去,好期待喲!

 

  喪門嘆口氣,踩下油門,把其他人和流丹的交代(你敢動阿福一根毛,我宰了你!)拋在後頭,開往學校後山的公路。

 

  一路上駕駛人都悶頭不說話,技術高超連過三個山間彎路,乘客玩起手指打架也不理她。福德只好東摸西摸,讓她從椅墊下搜刮出一個屬於男孩之間小小的祕密。

 

  「你不高興?」

 

  「我本來就脾氣不好。」很多人都不熟悉他,單單為了表相而接近示好。

 

  福德瞧他專注的側臉,絲毫不受冷語的影響:「是不是我佔了他的位子?」

 

  喪門一聲不吭,一把搶過福德手上的平安符。黃符上寫的不是「開車大吉」、「行車安全」,而是用非常瀟灑的字跡寫著「陸祈安專用座」,還附加笑臉一枚。

 

  「這很奇怪嗎?」喪門不曉得為什麼到了新的城市、新的學校,四周的笑聲不絕於耳,他努力去適應,而他繼續隨意地生活。大家都笑他幹嘛和那麼可笑的人站在一塊,久而久之,連自己都以為真的不對。

 

  「嗯嗯嗯。」福德倚在涼爽的車窗旁,被喪門視為危險舉動給拉回來。「我和流丹寶貝也很好,為了我,就算穿低胸女巫服宣傳她也肯做。丹兒心裡有人了,但她還是盡她最大的能耐護著我,她說因為我比她男朋友無能,不隨時牽在手上就放不下心。什麼嘛,人家又不是狗狗!」

 

  「有像。」這番衷心的勸慰著實讓喪門釋懷一些。「有點吵。」

 

  他們離得近,喪門眉眼的變化,福德都注意得到。這樣很好,怎麼看她都好喜歡。

 

  「說到你和小安安,我早上給他綁頭髮的時候,他好像有交代什麼來著?」福德此話一出,小貨車立刻緊急煞車。

 

  「妳幫他綁頭髮!」喪門不住激動,他叫陸祈安去剪去修那麼多次都不理他,沒想到竟然讓一個沒認識幾天的女人碰他那頭青絲。

 

  「我不是服侍人的料子,但他只是垂著眼,低低說聲:『麻煩妳了。』手指就自個動起來,不可抗力啊!」

 

  喪門盡量壓制內心波濤洶湧,追問:「他說什麼?」

 

  「對對,他請我照顧你,還有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福德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們徹夜長談的對象是同一個人。

 

  喪門不懂,陸祈安為什麼要講這種像是訣別的話語?有什麼不快當面跟他說開啊!

 

  「他特地到我面前拜託我呢,和傳聞目無鬼神的形象大大不同,真是個溫柔的男孩子。」任憑流丹怎麼勸說,福德就是非要主觀地去看待三面之緣的陸同學,明明有與她一搏的實力卻深埋在溫雅的表皮底下,讓她覺得有趣到不行。

 

  喪門沒法想像陸祈安向旁人低頭的模樣,那傢伙活得懶散,但其實骨子底比誰都還驕傲。可悲的是,他明明這麼清楚他的性格,還叫陸祈安去屈就無理的體制。

 

  他開車門下去,福德也跟著下車,不過不是去安慰吹風冷靜的帥哥,而是到車後跟屍體抬摃。

 

  「出來吧!」

 

  從浮屍口中蹦跳出一隻乾草色的蚱蜢,對福德吱叫抗議。

 

  福德哼哼笑著:「在我名下就是我的啦,你們這些邪物想揭竿而起,就看打不打得過本星星!」

 

  蚱蜢叫聲更盛,連不懂蟲語的喪門也能聽出它脅迫的意思。

 

  「才一年部署,是有點倉促,我和丹兒也沒有身經百戰過,但人家的靠山可是一整個『祂』喔!」福德笑嘻嘻比向夜空,自信滿滿。

 

  蚱蜢鼓起腹部,連著泡爛的屍體一起爆裂,喪門眼尖察覺,及時抱住福德趴下,才沒讓她沾上飛濺的屍塊。

 

  福德被壓在草坡上,攀著喪門腰身,不停發出「咦呀耶呼」的怪叫,看來還搞不清楚情況。

 

  喪門責備看著她,她才意識到讓兩人陷入險境這回事。

 

  「你有沒有受傷?」福德跪坐起身,努力拍下喪門身上的發臭肉塊。

 

  「憑妳這種無知的態度,很容易自找死路。」

 

  福德低頭懺悔,這輩子從沒這麼乖過,一直到喪門用備用水洗好車,才被叫上副駕駛座,直接運送到府。

 

  都怪她沒算到彼此能力抵制,不,論過去位階,他還高她一層,怎麼辦呢?

 

  「剛才算緊急避難,妳別放在心上。」喪門握緊方向盤說道。

 

  「人家不是煩惱你壓到我捏捏的事。」福德往車窗嘆口大氣。

 

  「哦。」

 

  「我會改的,雖然來到世間只有一十九載,我會盡量學習人類各種情感,請你再等一等。」

 

  這番話讓喪門想起自己抓著陸祈安雙肩,強要他改變。太奇怪了,過去他明明每個地方都端在心上喜歡著,沒有半點不好。

 

  「我只是希望,處世能再圓融一點。」喪門口中帶著成長的苦澀。

 

  「我是沒差啦,不過你要蓮花彎折潛進泥中,不就失了他的本性?」福德一針見血說道。

 

  接下來路上,喪門再也沒跟社長說上半句話,福德被徹底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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